于氏在房裡歇息了會兒,中午用了頓午食,就緩過神來了,下午在屋裡品茶,跟林氏、阮氏說笑都有力氣了。
孫浔和梅長湖兩人在院子裡下棋,聽到屋裡的說笑聲,孫浔笑着跟梅長湖說起秋糧的事。
“這一二年裡風調雨順,都是好年景,今年的秋糧隻怕賣不上價。”
梅長湖也有所感:“糧價若是想賣高一些,隻能往北方賣。可今年關中、江浙這些産糧區也豐收了,若要是往北賣,從關中運可比從巴蜀運去北方便宜。”
“若是要在本地賣,隻能賣給酒坊了。”
叙州府附近的州縣,酒坊可不少。
“新糧若是賣不上價,賣舊糧,存新糧,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孫浔落下一子,淡淡道:“就算豐收,普通百姓哪能存下多少糧食。”
普通農戶之家并沒有多少良田,交稅後剩下的糧食也不會放開了吃。就算是豐年賣糧,那也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賣糧得的銀錢,家裡另有他用,翻修房子,給長大的孩子娶妻,家裡裁剪兩身新衣裳,哪裡都是花銷。
對普通百姓來說,哪有舊年存糧賣,賣的都是新糧。
孫浔看着梅長湖笑道:“也不用喪氣,這十餘年,清溪村年輕一代的孩子識得幾個字,也敢去縣裡找活兒幹,皆是有賴于師弟你在村裡修的村學,清溪村已經比周圍其他許多村過得好了。”
梅長湖也為此高興:“當初修建村學也是臨時起意。”
大人在家裡閑聊,漁娘在家待不住,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帶着丫頭婆子出門去了。
“漁娘,你上哪兒去?”
“去山上瞧瞧,雖已入秋了,天氣還炎熱,我想去南山上瞧瞧還有沒有菌子。”
張家大娘子站在河邊招呼漁娘,漁娘快步走過去,伸長脖子瞧了一眼綁在河裡的魚簍,裡面有兩條巴掌大的鲫魚。
“運氣不錯呀,居然抓到了兩條。”
“過來洗衣裳,前頭放了個魚耙子,順便撈一耙子罷了。”
張大娘子把魚簍解下來,遞給漁娘:“這魚刺多,我家裡人不愛吃,你拿回去叫你家廚娘炖湯喝。”
張大娘子比漁娘大三歲,漁娘從小就認識她,也不跟她客氣:“多謝張姐姐。”
小丫頭小橘忙接過魚簍子,往家裡送去。
張大娘子笑道:“兩條小魚,也值得你客氣一回。拿回去吃吧,也别想回送我什麼,我家如今日子好過了,不差這點東西。”
漁娘故意笑問:“那我問你要一簍包蛋可也送我?”
張大娘眉頭一挑,聲音拔高半截:“哼,那可不行,人情歸人情,買賣歸買賣,養鴨子制了包蛋賣,這可是我家賺錢的生意,那可不能白送。”
漁娘忍不住大笑:“好好好,不白占張姐姐的便宜,張姐姐回去幫我撿三簍,一簍裝三十個,下午我來找你買。”
“你家,賀家和孫家,一家一簍是吧。行,我知道了,回頭就給你家選三簍。”
張大娘子的衣裳洗好了,一手提着裝了半簍洗好的衣裳,一手提着撈魚的耙子。
“你去山裡玩吧,我要家去了。我娘叫我炖燒一鍋綠豆水晚上喝,我要回家幹活兒去了。”
“好嘞,我去山上瞧瞧,回來時若是早,我去你家裡找你說說話。”
張大娘子響亮地哎了聲,就家去了。
漁娘帶着人上山去,家去送魚的小橘趕了上來。
“娘子,奴婢把魚簍還給張家大娘子了。”
“還了就好。”
大丫頭阿青笑道:“好長一段時日沒見,張大娘子越發利落了。”
漁娘嗯了聲:“張姐姐自小就是利落的小娘子。”
張家兩兒一女,張大娘子是家裡的大姐,家中大人要在地裡忙碌,家裡的兩個弟弟都是她帶大的。
漁娘認識張大娘子的時候張大娘子才五六歲的年紀,她身邊就跟着兩個小弟弟,不僅如此,張大娘子那時還管着家裡的雞鴨。待兩個弟弟年紀稍長,離得人了,張大娘子就從她母親手裡接過家裡的活兒,漿洗做飯打掃,家裡的活沒有她不做的。
幾年前,張家的兩個兒子送進私塾識字。在村裡私塾讀書雖然不要錢,但是筆墨紙硯這些是要花錢的。張家人靠種地掙的那點糧食銀錢負擔起來壓力大,張大娘子為了給家裡掙錢就更忙了。
漁娘教張大娘子認了幾種南山上長得多的常見藥材,比如黃連、金錢草、淡竹葉等,張大娘子挖了曬幹送去藥鋪賣。偶爾挖到野山藥,在樹上摘到蜜蜂窩,從不自留,全送去賣了換銀錢。
“張大娘子勤快,一個姑娘家就把一大家子操持得井井有條。張大娘子年紀也不小了,待她出嫁後,張家隻怕要忙亂一陣。”
漁娘爬累了,一手撐着路邊的柏樹休息,擦了下額頭的汗:“去年過年時聽張姐姐說,她的兩個弟弟不讀書了,要去縣裡找活兒幹,找着了嗎?”
“找着了,張家的大兒子人老實,因為識字,在縣裡北街上一個木匠鋪子裡當學徒。張家的二兒子像他姐姐,嘴皮子利索,在碼頭上給人跑腿。”
“聽大管家說,張家二兒子在邵家幹活,因為會說會寫,管事器重他,咱們家從淮安送來的布匹,有幾回都是張家二兒子幫着送的。”
聽到張家兩個兒子都找到活兒幹了,漁娘替張大娘子高興:“張姐姐果真沒有騙我,她家日子果然好過了。”
歇夠了,繼續往上爬,到了山腰處的松樹林,在松針下翻找出一小簍松油菌、青頭菌、黃皮雞枞菌,可惜,都長得不大。
“頭一兩天沒有下雨,菌子長不大也正常。這一小簍,勉強炒兩盤吧。”
菌子沒撿到多少,下山的時候漁娘眼見,看到路邊亂石堆裡長出來幾片眼熟的葉子,忙叫人過去瞧瞧。
“主子,是株野山藥的苗。”
“呀,那可真好,正巧我們帶了小鋤頭了,挖回家和母雞一起炖來吃,滋補得很。”
阿青瞧見石頭堆不遠處丢着一堆曬幹的藤蔓,阿青笑道:“應是有人發現了這裡有山藥怕人發現,把藤蔓扯了,就是不知道裡頭的山藥挖沒挖過。”
跟着來的小厮力氣大,把地面上的石頭搬走,地上露出一個小腿高的坑,使着小鋤頭往下挖,一會兒就挖出來一大截兒野山藥。
“咱們運氣不錯,山藥沒被挖走。全部挖出來應該有個兩三斤。”
漁娘拍掌笑道:“算我們撿便宜了。”
“山上的野物,誰挖到算誰的,也不算我們撿便宜,是娘子運氣好。”
漁娘也不管這些,待山藥都挖出來了,就趕着下山去。漁娘出門時,後廚的雞湯幹炖上,這會兒趕回去,山藥正好和雞湯炖一鍋。
走到山腳下,菌子和山藥使人送回去,漁娘不着急家去,她去張家走了趟,張家人都在地裡忙活,家裡隻有張大娘子在。
“張姐姐,忙不忙?”
張大娘在屋裡應了聲:“不忙,綠豆湯煮好了,我正給你家撿包蛋。你來得巧,一會兒帶回去正好。”
漁娘領着人進張家的院子,張家院子瞧着很幹淨規整,除了院角左邊擺着一台石磨,院子右邊擺放着石桌、角落裡種着橘子樹、柚子樹,還有一株剛爬牆的葡萄苗,一看就是今年才種上的。
“張姐姐,你家從哪兒弄的葡萄苗?這老苗的葡萄可好吃?”
張大娘子提着三簍包蛋從屋裡出來:“我哪有本事弄這勞什子東西,這苗是我二弟跟主家去南方運貨,從南方帶回來種下的,老苗都沒見過,結的果子好吃不好吃可不知道。”
“等你家葡萄長出來了試試,若是好吃,你送我一截枝子,我家也種。”
以前也沒關注這個,不知道南溪縣誰家種葡萄。梅家偶爾也買葡萄吃,不過聽管家說,都是外地送來的葡萄。
“行,等結果子了你來嘗嘗。”
阿青他們數完了包蛋,也結了賬,張大娘子從屋裡捧了五個包蛋放簍子裡,跟漁娘說:“這五個是送你吃的,你可記着,這簍給你的,别送錯了。”
漁娘挽着張大娘子胳膊:“嘿嘿,謝謝張姐姐,肯定不會弄錯。”
“你着急家去不?”
漁娘搖搖頭:“不着急。”
“那你留下喝碗綠豆湯再回吧。”
張大娘子去廚房端綠豆湯,阿青連忙跟主子道:“主子,奴婢和小橘先把包蛋送回去,留莊海在院門外伺候着。”
漁娘點點頭:“你們去吧。”
張大娘子端着綠豆湯從廚房裡出來,見隻有漁娘坐在院子裡石桌旁對她笑,張大娘子道:“阿青又走了?”
“忙着把包蛋送回家去,你家做的包蛋好吃,我爹娘他們都喜歡,送回去他們肯定高興。”
“你呀,就别找由頭啦。真是的,不過一碗綠豆湯罷了,炖湯多加一勺水的事,哪裡會把我家吃窮了。”
“别管他們,張姐姐快坐下歇歇。”
漁娘拉着張大娘子坐,張大娘舒坦地歎了口氣道:“做這點活兒累不着什麼,前幾年才叫累呢。如今我弟弟們都找到活兒幹了,這一兩年又風調雨順,地裡收成好,餓不着,偶爾還能吃頓肉,好着呢。”
漁娘為張大娘子如今的好日子高興,可:“張姐姐,你今年十七了吧,你婚事可有着落了?”
張大娘子點點頭,她笑道:“說的是白水村的申家大兒子,跟我同歲。成親的日子定在明年八月。”
“還有小一年呢。”
漁娘驚訝,如今的普通人家少有把婚期定得這麼遠的,尤其是張大娘子年歲也不小了。
張大娘子眼角帶笑:“我爹娘心疼我,我兩個弟弟也心疼我,想多留我一年。”
“我大弟弟說,等到明年他也會做些木活兒了,到時候給我打兩口好箱子做嫁妝。我小弟弟也說要攢着月錢給我做嫁妝。”
“那可真好。”漁娘發自内心道。
張大娘子摸摸漁娘的發絲,給她整理好額角的碎發:“我們村裡人家跟你們家比不了,家裡就這樣的條件,我知道我爹娘對我好,這樣就夠了。沒銀子就掙,糧食不夠吃就想辦法,日子總會越過越好。”
漁娘點點頭,她十分欣賞這般勇敢又勤快的姑娘,靠着自己的雙手就能把日子越過越好。
“張姐姐,偷偷告訴你,淼娘年底也要成婚了,夫家是縣裡的開藥鋪的鄧家。”
張大娘子一拍大腿,驚喜道:“好呀,我跟淼娘也認識,以後淼娘成了鄧家的當家娘子,我去藥鋪賣藥材,鄧掌櫃可能優先買我的藥材?”
鄧家采買的藥材來自許多地方,比如南溪縣,給鄧家供應各種藥材的藥農就有許多。張大娘子不甘心隻賣便宜的藥材,她想跟鄧掌櫃做其他藥材的買賣,可鄧掌櫃不收她的,說那些藥材需要炮制,必須有經驗的藥農才做得好。
說起藥材張大娘就發愁:“我雖沒去過私塾,跟着我弟弟們也學了許多字,你抄寫給我的藥材冊子上的字我都能認識大半了,我不懂炮制藥材,鄧掌櫃教我,我不就會了麼。他教我一場,我可以像我大弟弟學木匠一樣,大不了前一兩年炮制的藥材送給他不賺錢就是了。”
漁娘輕咳一聲:“隻怕是不能,就算是淼娘嫁到鄧家去,也幫不上你的忙。”
張大娘也想得通:“罷了,不成就不成吧。我家如今的日子過得去,少賺點賣藥材的銀錢就少賺點。”
說到藥材冊子,趁着漁娘在這兒,張大娘子回屋把冊子拿出來,翻開冊子,指着她不懂的字請教,漁娘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她,告訴她是什麼意思。
兩人一邊教一邊學,不知不覺就傍晚了,張家人要回來了,漁娘也要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