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起飛後,童姩坐在位置上,翻開了昨晚從傅知浔那裡帶走的債權合同,從頭到尾逐字理解,細細研究,才大緻看懂了這份合同。
大概就是——
傅知浔借給她的四個億,是需要還的,但不收利息,也并沒有規定還款期限,換言之,如果她一直還不上,就要一直履行該合同。
但是有一點她不明白,合同上規定,她作為抵押物成為傅知浔的私有物,需要聽從他的安排,卻并沒有界定是哪些安排,如果是包養關系,大可寫明白這一點。
然而最後又意味不明地規定,她不能與其他異性有超過朋友的關系?
就暫且視為是她理解的那種包養關系吧,可如果隻用于抵消利息的話,那她豈不是不劃算?
童姩陷入思考中,尚未捋清楚,廣播便提示飛機即将降落。
她将合同阖上塞進包裡,視線望向窗外的藍天白雲,這幾天在京江市為了湊錢所體會到的人情冷暖,猶如做了場夢一般。
然而,她心裡明白,對她和溫虞來說,也許真正的絕境還在後面。
比如,在童挽陽的葬禮之上——
這日恰逢夏季梅雨的第一天,天色陰沉,稀稀疏疏地落着細雨。
殡儀館内寂靜無聲,所有人皆黑衣素面,為悼念離去之人而哀傷。
然而,館外圍着一圈來者不善的人,死死盯着館内,雖然沒有進去冒犯死者的意思,卻将門口堵得嚴絲合縫,不肯讓出一條道。
他們大多面露韫色,幾分憤怒幾分沉重,圍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吓人。
與此同時,館内也并不太平。
吊唁廳後的房間裡,童姩與溫虞坐在椅子上,神情脆弱,面露悲傷。
茶幾對面的沙發上是大伯和大伯母,兩人面面相觑,内心糾結萬分,見溫虞逐漸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
兩人難免覺得困擾,怕吊唁廳裡的其他人聽見,進來多管閑事他們進行指責。
童姩攬過溫虞的肩膀,在她後背上輕柔摩挲,以用肢體動作安慰着她。
溫虞哽咽着開口:“大哥大嫂,挽陽在世時,向來待你們不錯的,他如今人還未入土,你們就在這個節骨眼提出這種要求,你們怎麼忍心這麼對我們娘倆啊嗚嗚嗚嗚……”
聞言,大伯閉了閉眼,畢竟是男人,終是有幾分于心不忍。
因而紅臉就隻能大伯母來做,她一副為難的樣子說道:“弟妹,你也别怪我們,當初是挽陽自己承諾日後将别墅贈予我們,還簽署了贈予合同的,喏,你看!”
大伯母從包裡将合同拿出來,放置在母女倆面前,繼續說道:“本來這别墅我們也不着急要,可是你看看外面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全是債主啊,我們也得提防着你們為了還債,将本已經贈予我們的别墅拿去抵債了吧。”
童姩翻了翻贈予合同,又看了眼時間,繼而冷笑了一聲:“大伯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年爸爸之所以承諾将别墅贈予你們,是因為大伯賭博欠了一大筆錢,您鬧着要跟大伯離婚,爸爸為了穩住您,才簽了這份贈予合同,對吧?”
大伯母沒想到童姩居然如此清楚内情,撇撇嘴沒說話。
雖然童挽陽作為一家之主,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一人做主,但因與童姩父女關系親密,許多事情都會告知童姩一二。
“這個贈予合同,我們認。”童姩心中猶如死灰一般,對眼前這兩人感到無比失望,也為童挽陽這個大好人感到不值得:“你們放心,隻要過了今天,我們就會搬出别墅,不會賴在裡面,也絕不會用以抵債,可以了嗎?”
大伯母神情一喜:“既然這樣……”
她打開自己的包拿東西,卻突然被人用手按了按。
大伯朝大伯母搖了搖頭,他認為隻要有童姩這句話就行,不好在今日将這母女倆逼得太緊。
大伯母瞪了他一眼,直接甩開他的手,從包裡拿出一份産權轉讓協議遞到童姩面前:“既然侄女這麼說了,為了避免我們卷入到你家這些債務中,就把這份轉讓協議先簽了吧。”
産權轉讓協議優先于贈與合同,在債務債權關系中,比較有優勢。
童姩輕笑,諷刺意味十足。
她瞥了眼大伯,慢悠悠地說了句:“還真是有備而來的啊。”
大伯頓時韫紅了臉,别開了視線。
簽了轉讓協議,大伯母拽着大伯站起來,笑吟吟地說:“事情圓滿解決就成,那你們母女倆休息會兒,我和你大伯出去幫忙招呼來賓。”
兩人走後,溫虞雙手捂着臉,抱着童姩哭得不能自抑:“姩姩,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童姩溫聲安撫着她,情緒備受感染,她卻不能随溫虞這般哭泣。
可她心中清楚,何止是往後的日子不好過?
隻怕今日就已然過不去。
門口那些催債的人,皆是帶着孤注一擲的氣勢而來,哪怕未來會遭到報應,今日恐怕也是要以不讓童挽陽吉時入土為要挾,逼迫她和溫虞還錢。
童姩松開溫虞,嘴角僵硬地扯出一個弧度:“媽媽,你在這裡待着别出來。”
她準備獨自出去面對這些債主們。
無論這些人打算做到什麼地步,此時此刻,她都必須為了童挽陽和溫虞勇敢站出來。
溫虞急忙拉住她:“姩姩,你要做什麼?”
童姩回身拍了拍溫虞的手,安慰道:“放心,我隻是出去與他們談一下。”
“别去,”溫虞不放心:“萬一,萬一他們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
童姩見平日連擰一瓶水都費勁的溫虞,此時卻死死拽着她的手不放,便心知她内心有多緊張與恐懼,一時間也猶豫了。
正在這時,大伯母走進來:“姩姩,有人找你。”
童姩詢問:“誰?”
大伯母回憶道:“他說他好像叫什麼徐……徐立?對,就是叫徐立。”
徐特助?
他怎麼來了?
如果徐特助來了,那說不定——
傅知浔也來了?
其實這也并不令人意外,畢竟傅知浔曾在她家寄住兩年,童挽陽一直将他視為貴賓對待,從未有分毫苛待。
如今童挽陽離世,他前來追悼,也是人之常情。
童姩從裡面走出來,徐立舉着一株香在鞠躬,然後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爐中。
擡眸正好看見童姩,禮貌地點頭微笑。
兩人尋了個角落說話,童姩耿直問道:“徐特助不是下個月才從美國回來嗎?”
徐特助神情一懵:“啊?”
前幾日他的确是很突然地被老闆派去了美國,但也就兩三日罷了。
怎會說是下個月?
不過待在傅知浔身邊久了,徐特助學會了裝傻充愣,有些事既然不明白,那就既不解釋,也不正面回答。
他轉而問道:“童小姐和童夫人可還好?”
童姩望向守在吊唁廳外的那群人,無奈地笑了笑:“你說呢。”
徐立心領神會,繼而說道:“老闆讓我向您轉達,如若您想清楚了,他在外面的車上等您。”
童姩走至門口,看見那輛炫光邁巴赫停在不遠處幽徑上,藏于一排木松後面,猶如一頭獅子闖進寂靜的森林,帶着沉靜的強勢氣息,一經注意到,便不容忽視。
他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