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钰鳴茫茫睜眼。
先前他不覺得身體有多難受,等側身卧床,暈眩混合哽咽翻湧,他不得不撐起胳膊,數次深呼吸堪堪平複。
混亂記憶複位,他疲倦垂出手,夢境混亂,童年是被嬌慣壞的夢魇。
徐钰鳴閉眼:“……有事?”
身後翻動紙張聲細碎,聞言,輕扣檔案的呼聲稍頓,随後男人聲音溫潤。
“钰兒。”
“别這麼叫我。”
“是,我們寶寶不是小孩子了。”
“徐晉枟,你讓我覺得惡心。”
“……”
徐钰鳴無視他略僵的臉,重新背對徐晉枟躺下,被子拉高到肩膀,鼻尖埋入,消毒水味令他安心。
自有兒時記憶起,萦繞在徐钰鳴童年的就是這淡淡鸢尾花氣息,不濃、不張揚,稍微忽略就很容易聞不到。即便是在病房,似有似無的存在感比高調宣揚更讓人在意。
當他類似賭氣般說完,見徐晉枟無任何反應,徐钰鳴略有不安攥緊手。
但在這種場合,誰先壓不住誰輸。
徐钰鳴太多次低頭,他垂眼,凝視淺色床單,徐羽樹換過來的,應該是他小時候的東西,邊緣磨起毛毛邊。
他竟然有些記不得童年。
徐家、宴席、拍賣會。
零零總總就剩這些。
他還有尚未出生的小鳥。
“我并未答應訂婚,那不過用來穩住你爺爺,避免他進一步制壓你的方式。”
“你自幼在徐家長大,應該比我更明白雙.性人所代表含義,但我徹底打亂了徐老先生的計劃,他理應會報複。”
“隻是我沒想到,他會這樣。”
“小钰,我說,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于川,你還會看我幾眼嗎?”
徐晉枟不知疲倦一遍遍說着,伴随聲音越來越近,右側床邊微重。不知是他坐過來,還是手掌按在床,徐钰鳴遮擋口鼻的床被掀開,冷香混合涼氣一同湧入,激得他後背哆嗦,又貼來暖熱。
“現在還不行,小钰。”徐晉枟順從改口,他胳膊懸在對方毛絨絨腦袋,半天也不敢伸手,虛空輕輕蹭:“再等等,好不好?”
回應他的始終隻是徐钰鳴的後背。
由于對方寫下的陪護不是他,等探視時間一過,護理部開始查房,徐羽樹提着晚飯進來,似笑非笑盯住前者想解釋又息言的側臉,歪頭示意人該出去。
“小钰現在喜歡李奕。”
兩人擦肩而過時,徐羽樹忽然冒出來個名字,等看徐晉枟那張虛僞面容瞬變,他心底騰起報複成功後的愉悅。
房門落鎖。
徐羽樹剛轉身,就見徐钰鳴拉下被子,露出血色盡失的巴掌大小臉,滿眼不滿,似乎在控訴徐羽樹的胡說八道。
“我誰也不喜歡。”
徐羽樹瞄他眼,嘴角似翹非翹。
“真的。”徐钰鳴抿嘴,他目光掃過哥哥掏出來的三菜一湯,指使人一樣挑一點遞給他:“我連自己都不喜歡。”
“……”
空氣幾秒靜頓。
徐钰鳴自知失言,他擁住被子,目光躲閃,餐盤懸在床尾小桌,徐羽樹并無遞給他的意思:“你再說一遍。”
“哥,沒什麼——”
“徐钰鳴。”
男人連名帶姓叫他,還是頭一次。
後者低頭,見玉米冬瓜排骨湯越來越遠,猜到對方不會簡單放過他,索性後仰躺回被窩,睜着眼望天花闆發呆。
“小钰,看着我。”
“……”
“你什麼時候有的這種念頭?”
“我随口說着玩的。”
“徐钰鳴!”
被叫到者渾身一抖,他始終側着臉望向灰蒙蒙的天,遠處建築模糊,不知何時挂霧,窗戶附了層白霜。
房間溫度逐漸高。
徐羽樹用力按住小桌闆,才勉強克制住情緒,低頭深呼吸,額前劉海垂落遮眉,薄唇緊抿一言不發。等擡頭,他無意望見對方攥緊被角的手。
身體構造原因,徐钰鳴骨架本就比同齡男性小幾圈,手腕骨外凸又順小臂外陷,其背部單色血管清晰,一路延伸到藍白病号服内沒入手肘不見,再往上是系到第二顆紐扣的薄毛衣,徐钰鳴穿上松垮,過分消瘦的肩完全撐不起來。
“先吃飯吧。”徐羽樹剛說完,餘光瞥見徐钰鳴動也未動:“就算你不想吃,我女兒總不能跟着餓肚子。”
話音未落,他裝模作樣歎氣。
“自己心智都這麼不成熟,怎麼能照顧好小鳥,保不準誰會守在門外帶走。”
明明玩笑話,徐羽樹尚未覺察他異樣自顧自盛湯,想先降到适宜溫度方便徐钰鳴喝。
“我不喜歡聽到這種話。”
徐羽樹嗯了聲擡頭,對上徐钰鳴挂在眼眶的淚,心中咯噔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