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姝站穩後,看着對面的滿地狼藉,慚愧咬緊唇瓣。
原是自己想窄了。
她赧于再去瞧霍霆,隻低頭環顧四周找掃帚。奈何此處被改作兵器庫,沒有尋常工具,愈加手足無措。
懊惱之際,不自覺地頻繁搓着手指。
“燙着了?”
古井無波的嗓音,意外響起。
霍霆看向她搓紅的指尖。
女孩家的皮膚,總要比他們這些餐風露宿的大老爺們,要嬌嫩許多,“牆邊的櫥櫃裡有藥膏。”
“……沒。”華姝小聲道。
這就是不怪罪她的意思吧。
焦躁而倉惶的心緒緩緩放平,後知後覺去瞧他是否被燙到。幸好身為戰神,鐵臂力道穩健,那雙大掌上并無燙傷。
然而,那棱角分明的下颌,卻腫了一大塊。
華姝摸了摸略有痛意的頭頂,硬殼對軟肉,她肯定将他磕得不輕。
而這人若無其事坐在原處,還反過來關心……
“王爺稍等,我去給您拿金瘡膏。”
華姝神色匆匆往牆邊的櫥櫃而去,霍霆淡淡注視着那抹鵝黃纖瘦背影,像隻撲朔不定的蝶兒般,很快翩跹折返。
她拿來白瓷藥盅,蹲下身來,挖出一塊藥膏。淡淡草木清香,在兩人之間萦繞開來。
戰場受傷無數,這創傷本無關痛癢。
但霍霆到嘴邊的阻攔,又莫名地轉個彎。
适才扣留她一瞬,也不全因地上的碎瓷片。那細軟的熟悉手感,久違的馨香,惹人流連。
他垂眸,瞧向腿邊的姑娘。
她神情專注,一心将藥膏化開成半透明液體。用青木簪半挽着的墨發已垂落身前,錦緞抹胸黃裙的裙擺上餘有茶水的濕痕。
不過本人未曾察覺,未曾察覺她忘記掐嗓子變音了。
“您能稍微低下頭嗎?”華姝雙手小心托着藥液,仰頭軟聲問。
說完,俏臉一紅。
她哪有資格讓堂堂親王低頭折腰?
而且那淤腫,離他唇畔極近。兩人這般姿勢,過于親近了些。
華姝準備起身彎腰時,霍霆卻配合地低下頭,任由一雙小手擺弄着。
冰冷藥液觸碰到痛處的刹那,他遐思未收,無意識動了下。
華姝頓住手,清澈無辜的杏眸露出一抹憂切:“是很痛嗎?那我再輕些。”
不等他回應,她再塗藥時,指尖動作越發輕柔。
邊塗抹藥膏,邊鼓起泛紅的臉頰,對着創傷處徐徐吹來一縷暖風。
溫涼的觸感似曾相識,先前腿傷塗藥時,霍霆失明中體會過幾次。
記憶深處,那無微不至的照料,切身的柔情,不自覺湧入腦海。
廣連山那日,他耐着性子陪同前往果園。她牽着他的手緩步走在前面,兩個手下遠遠跟在後面。
傍晚的山風較為冷硬,吹得他有些頭疼。見他幾次無聲按壓太陽穴,她讨好地主動提出幫忙按揉。
巨大岩石上,他枕着她腿,阖眼假寐。山中夕陽,獨有一份浩然壯闊、明媚秀麗。自頭上柔美灑下,将兩人一同籠罩其中。
現在回憶起來,都是很美好的畫面。
如果她不是為探查逃跑路線,故意哄騙他的話。
“可以了。”
霍霆淡漠直起身,随後仰頭靠在輪椅的椅背上,閉目養神。
徹底拉開兩人的距離。
華姝身前變得空蕩蕩的,手心的殘餘白藥膏泛起絲絲涼意,指尖慢慢向内蜷起。
臨近晚膳,府中漸漸喧鬧起來。遠處零零碎碎傳來小厮的挑水聲,婆子們的逗笑聲,以及犬吠鳥語。
而木屋内,卻寂靜地詭異。他不再多言,她更不可能主動搭話。
偏偏經曆過剛剛那一遭,眼下寂靜最為熬人、熬心。
華姝讓自己盡量變得忙碌。
先将燙傷膏整齊放回櫥櫃,又從木屋外的牆角拿來掃帚清理幹淨地面,最後重新倒了盞茶,端到書案上。
做好一切後,見男人閉目多時,不确定是否已睡沉,她隻依禮朝他福了福身,而後朝門外走去。
算算時候,白術差不多快回了。若被撞見他們又單獨待在一處甚久,這次恐無法再輕易糊弄過去。
華姝不由加快步子。
可就在離門口隻差一步時,“表姑娘的聲音,讓本王想起一位故人。”
身後嗓音寒沉,不怒自威。
霍霆重新坐正,望着再一次逃離的少女,眉宇蹙緊。
回府數日,他稱病謝絕所有朝臣的拜見,隻靜待一人。時至今日,卻沒等來一句解釋。
阖眼半晌,依舊沒有隻言片語。
從前她一道道體貼的柔聲關切,已不知有幾句為真。
“這處穴位可會酸脹?”
“今日皂角粉裡,我加了一點山棗汁,可助眠安神。”
“以後我們每月都去果林散心,好不好……”
她陪在他身邊一個月。
也從他身邊逃離了一月。
花言巧語的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