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問道:“敢問大人是?”
“諸大人”。
“是,多謝諸大人,勞煩大人!”
馬車在林蓁目光中駛出禦史台。
林蓁大大松了口氣,狀書在禦史台裡被送出去了,盡管小吏那兒仍未登記,現在也沒法兒登記,但林蓁就覺已經成功完成了明晖托付的這趟差事。雖然不知諸大人是不是禦史大夫,但看小吏畢恭畢敬模樣,肯定是能說上話的人。
林蓁走出禦史台側門,迎面差點撞上明晖。
明晖:“這麼久,我以為你被抓起來了”。
“為何?我遵紀守法,遞份狀書為何被抓?”林蓁不解。
明晖沒回應,前太子黨餘孽任何時候抓起來都為時未晚,林蓁被盤問這麼久,屬實僥幸。
“狀書還我”,明晖伸手。
“遞進去了啊,怎麼給你”。
“遞進去了?!”明晖腳步一頓雙目放光,看着林蓁不可置信,“給誰了?”
“諸大人”,林蓁回道,“他讓我們半個月後再來,你也要來”。
明晖看着林蓁的臉,心中盡是不可思議,明明菜就寫在臉上,她是如何做到的。
過去許多狀師,比眼前人年紀大業餘精,更有長袖善舞者,無一不折戟而歸。
她的神色如此平靜,說話語調和吃飯一樣平常,應該壓根不知道她做了一件怎樣的事。
如此天真,如此蠢笨。
但也幸運?在明晖看來,林蓁蠢得都讓他有幾分憐惜了。
有些後悔牽扯這樣一個蠢笨之人到這件事情中來。
以為她進去轉一圈就會出來,可她呆了那麼久,明晖當真以為她被認定為嫌犯,在衙門裡被抓了起來。
木已成舟,明晖思索,他會盡可能護此蠢人的安全。
兩人走回林蓁的狀師攤,這會兒時辰不早了,林蓁開始收攤。
明晖掏出銀兩放在她的小幾上。
林蓁像觸到電似的,趕忙閃開:“不用不用,明公子幫了我,我投桃報李,何況也沒費什麼功夫”。
明晖想了想,放了一錠銀。
“我一言九鼎,你先收下這個,半月後我再付剩下的,半月再會”。
明晖說完轉身便走,林蓁看着他遠去,拿起那錠銀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雖然她是英國公府姑娘,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大錠銀呢。
還是自己掙的,在這個時空第一次掙錢。
心中像有隻小喜鵲在鬧跳,高興溢出唇角。
回想起來做夢般,幾天前她還在深宅大院裡關禁閉,哪裡敢想還有今天!
明晖回頭時,就看到林蓁珍寶般呵護銀子的傻樣,他搖了搖頭,喊了聲:“你叫什麼,我去哪兒找你?”
“甄安,雲樂坊肖記包子鋪”。
“城西順遠镖局,有事兒找我”。
林蓁興匆匆回到包子鋪,第一時間拿出那錠銀塞給肖寡婦。
“肖姐姐,這是我今日掙的,給你做我的房租錢”。
林蓁若是找不到未婚夫會去考女官去做狀師,肖寡婦都知道,她和林蓁一樣沒想到第一天就有這麼大買賣。
“甄表弟,你好厲害!”肖寡婦發自内心的佩服,她叫來自己的丫頭,指給她看那錠銀,“以後你也像甄家哥哥一樣讀書,也能掙這麼多!”
母子倆觀摩羨慕一番銀子,肖寡婦把銀子還給林蓁,“不要不要,那間房值不了這麼多錢”。
兩人推來推去時候,一個男人忽的掀開門簾從天井裡走進來。
“這就是你說的租客弟弟?”男人問肖寡婦,“你有房租錢,怎麼說沒有?”
銀子就放在桌上,男人一把抓了跑出了門:“我去進些面粉回來!”
“喂!等等!”肖寡婦在後面喊着,可男人已沒有蹤影。
肖寡婦歉意地搓手,眼神都不敢對視林蓁:“房租要不了這些錢,這銀子我後面還你”。
林蓁問:“肖姐姐,這是肖哥哥嗎?”
“嗯”。
“他真去買面粉了嗎?”
肖寡婦似要哭出來:“他去賭錢了,不輸光不回來”。
林蓁不知該如何安慰,爛賭鬼沒有收手那天,在前世她辦案時見過許多類似的人,她拉上肖寡婦的手誠心勸道:“肖姐姐,錢還能掙,下次你收好”。
在肖記包子鋪的日子安甯順遂,除了肖大哥偶爾出現。
林蓁每日早上看書下午出攤,時間過得很快,天氣漸漸炎熱,她收攤得早就去宮門處等方懷簡下值。
隻能遠遠看着,因為每次都有英國公府的人跟梢方懷簡。
林蓁把自己裝扮成一個而立之年成熟男人。
因明晖說過她不像男人,林蓁專門買了化妝工具,把臉色抹得暗淡一些,眉毛畫得又粗又濃,唇上還貼了小胡子,胡須微微下垂巧妙遮住自己的酒窩。
為了看方懷簡,她躲過好幾次英國公府的人,有一次甚至迎面撞上,所幸她化妝水平提升,雖然她的心緊張得快蹦出來,但對面的人未有絲毫懷疑。
一個夏日暴雨天,林蓁沒法出攤,她叫了一輛馬車去宮門早早等方懷簡。
暴雨如注的天氣,英國公府大概猜測林蓁不會出門,竟然沒人來盯梢方懷簡,林蓁坐在馬車裡,離方懷簡的馬車很近。
方懷簡撐着油傘走出宮門。
林蓁很想跳下馬車迎上去,她很久沒和他說話了,無論他說什麼,聽聽聲音都好,他的聲音充滿磁性和中氣,和前世一樣很好聽。
就在林蓁想下車時,旁的馬車鑽出幾個人,和方懷簡說說笑笑一起上了方府的馬車。
林蓁悻悻放下車簾,命車夫跟上。
不管怎樣,多看看他亦是件開心的事。
方府馬車在芙蓉醉停下,林蓁等了一會兒亦跟着上了樓。
她現在是個有胡子的三十來歲男人,林蓁坦然地站在雅間門口,看着夥計端着食物和酒飲進進出出。偶爾角度合适,她能清晰地看到方懷簡。
他挺高興,和時隽有說有笑,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開心什麼呢,關于飛飛的一切林蓁都很想知道,她豎起耳朵聽。
斷斷續續捕捉到“餞行”、“高升”等詞彙,林蓁莫名有些心慌,抓住一個從雅間出來的夥計問道:“裡面是方公子餞行宴嗎?”
夥計道:“是呢”。
“給誰餞行?”
“就是方公子本人呀”。
像心落在地上被人踐踏,林蓁胸口一陣酸痛,她趕緊扶緊身旁欄柱。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面對飛飛的離去,她的自由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林蓁很想沖進雅間,問飛飛是不是躲自己。
心思百轉回腸,她有這個膽量,可如果那樣做,飛飛應該更害怕自己了,一個身着男裝粘着胡須的女子,站在飛飛面前質問他,能不能不躲她。
想想如此滑稽景象,林蓁自己都覺得可笑,可心裡發脹眼中泛酸,傷心無以言表。
她默默離開芙蓉醉。
方懷簡離開芙蓉醉時,已有些醉意。明日他要啟程去越州主持當地鄉試,會在那兒呆三個月左右,一直到秋闱結束。
這事兒最初是時隽哥哥時彥提出,方懷簡覺得很好。過去幾年時彥各種決斷精準無誤,助他一路高升,方懷簡相信時彥的善意和判斷,自己這次遠行定會收獲良多。
唯一不順的是今日暴雨傾盆,看樣子明日雨亦不會停。
馬車在暴雨中緩緩前行,天上仿佛戳了個窟窿,天地間水霧茫茫。
“嘶”,馬匹似受到驚擾,馬車猛地停住。
方懷簡靠着馬車正在小憩,閉着的眼忽的睜開,問車夫道:“撞上什麼了嗎?”
車夫回道:“有人突然跑到街上,差點撞上”。
方懷簡掀開車簾,正要探頭一看究竟,就聽道林蓁的聲音:“世之!”
他渾身為之一顫,擡眸望去,雨霧中并無林蓁,一個男子撐着把油傘站在馬匹邊,身上青布綢衫已濕了大半。
目光向旁掃去,大雨嘩嘩,幾米外視線就變得模糊,大街上空無一人,唯有眼前男人。
“世之!”
方懷簡循着聲音望去,視線裡隻有這個男人。天光暗淡,大雨滂沱,男人手中油傘拿得很低,看不清楚面貌。
男人向方懷簡走了幾步,一道閃電劈過,滿天光亮,雷聲隆隆。
方懷簡醉意全無,他瞪大了眼睛,眸光中全是驚詫。
她别出心裁,“他”是林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