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懷簡以為緘口不言就能讓聚善亭事件迅速消弭時,流言蜚語如冬日荒原野火,悄無聲息侵蝕着一寸寸土地,攻略皇城一顆顆八卦的心。
很快,這野火燒到方懷簡自身。
某日時隽從皇城外神策軍歸家時,發現方懷簡帶着大包衣物,在自己院子廂房裡看着長随方德山收拾,臉上悒悒不樂。
時隽驚奇:“犯了什麼事你被爹娘趕出來了?”
方懷簡煩躁道:“我姐不知哪裡聽說了我和林家姑娘落水,回府不直接問我,跑去找我娘打聽,現在我娘天天拿着她那本冊子逼我選一位姑娘,她要去下聘”。
時隽笑道:“這不挺好,你再不定下來變成老光棍,那些姑娘們可不會一直等你!”
時隽比自己還大半歲,方懷簡可不慣着他。“滾!”他随手抓起桌上一隻空茶盞擲向時隽,“我是老光棍,你就是耄耋老漢兒!”
時隽一個撲身,把茶盞穩穩接住,轉手回擲到方懷簡懷中:“嘿!這可是禦貢曜變建盞,别不識貨!壞了都沒配的!”
這是時彥見他喜茶,剛拿給他的一套新茶具,雖沒說價格,但隻要看上一眼便知價值不菲,更可能是有價無市。時隽放在空置的廂房裡還沒舍得用,倒是便宜方懷簡了。
方懷簡聞言把茶盞拿在手中細看,那茶盞湛藍為底寶氣蒸騰,不同色斑耀出光暈華麗而神秘。
“你過得倒是越來越精緻”。
時隽坐到方懷簡身邊,笑道:“我好福氣,前面有哥哥頂着,我家說誰都說不到我身上”。
方懷簡聽說過時彥退親之事,時彥比自己和時隽大四歲,退親後到現在都穩如泰山,方懷簡好奇道:“那你哥難道——”
“我娘就寵着他呗,他在家可以橫着走”,覺察到有關時彥不合适的話題,時隽趕緊岔開了話,“誰叫他那麼能呢”。
方懷簡感慨:“哥哥确實能幹,不像我書海裡泡出來,過去十幾年哥哥都是舞刀弄槍,可這戶部幾年,哥哥做得比翰林院出身的文官還要好”。
“他狗屎運”,時隽嘴上不屑,臉上卻藏不住為時彥驕矜的表情。
方德山收拾好房間退了出去。
時隽問:“那你打算住多久?”
方懷簡道:“不知道,先清淨幾天再說”。
“你在這兒住一年都沒關系,我不怕你娘找你,但我怕我娘罵我”。
方懷簡若是住得久了,母親謝氏必然擔心方府方将軍夫婦挂懷,到時挨罵的會是時隽。
“唉”,方懷簡無奈歎氣,“放心,在你母親罵你之前走”。
接下來幾日,這對總角好友過上幾天輕松日子,各人每日下值回到毅勇侯府無任何人在耳邊呱噪。時隽亦不用陪父母用晚膳,他和方懷簡的晚膳謝氏會差人送到他們的院子,他倆吃吃喝喝完畢就到花園前院舞刀耍棍,方懷簡一旁專注看着,認真做一番點評。
有時時世誠謝氏飯後散步,還能隔着雲.牆月洞看到他們,時世誠知道方懷簡來府暫住原因,他笑道:“他倆要是不想成親,結個伴也挺好”。
謝氏啐道:“人家是選擇太多花了眼,不像你兒子無人問津!”
如此幾日,謝氏尚未開口罵時隽,在一個傍晚方懷簡回來後,急匆匆收拾東西便要回方府。
時隽問:“為何突然這麼急?”
方懷簡沒可奈何:“今日我母親差人給我送信,我若傍晚不歸家,她就要差人給祖母送信,定下表妹給我”。
過去母親讓他在皇城貴女中挑選,他尚能推脫,依仗的就是祖母始終不同意,祖母一直心喜在老家會山的外孫女徐蕊嬰,她和方懷簡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母親和祖母本就有積怨,為着方懷簡娶誰,更是水火不容,現在母親軟下陣來,和徐蕊嬰的親事那是跑不掉了!
時隽知道方懷簡這些麻煩事,他道:“你回去難道就不用和表妹定親了,這事遲早會定下來,你還是早點想好娶誰”。
方懷簡邊收拾邊應道:“總之,不想因為聚善亭的事這會兒被逼着娶妻”。
說到聚善亭,方懷簡手中動作突的頓了一下,隻是一息,随即繼續收拾。
心卻像山谷幽靜的深潭忽的落下一顆石子,漣漪一圈圈漾起,久久難散。
母親不過聽說他和林家一位姑娘齊齊落水,就圍着他問長問短擔心他被坑害,希望盡快定下親事以免夜長夢多。
那林蓁呢,落水後兩天她父親就親自找上門委曲求全,甯願她做自己的妾也想把她嫁入方府,那時他自以為是以為這事很快會偃旗息鼓。
可現在。
他自己都被逼得進退無路,他可以時隽這裡躲兩天,林蓁會面對些什麼呢。
方懷簡心緒不甯,不敢細想卻又忍不住想。
那日聚善亭前分别時林蓁的模樣浮現在眼前。水洗的臉上眸光燦然如炬,無所顧忌看着自己,神情有些萎靡呆呆的,仿佛無盡心思。
上車前深深望了他一眼,依依不舍眷眷難離,還叮囑他想起來就去找她。
她應該是有病。
如果她有癔病,現在一定會更嚴重了吧,她會像他一樣被家人強迫嫁人還是被關在哪個角落治病?還是,根本沒人注意到她有病?……
“喂!”
時隽一聲吼,方懷簡才發現自己晃了神。
“我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你說什麼,我剛在清理東西沒注意”。
時隽道:“明日下值我去找你,萬一你有啥事我找個借口把你叫出府”。
“好啊,就這麼說定了!”
方懷簡收拾好東西,便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