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新娘互相叩首對拜,大廳内擺滿了紅燭燈籠,火光搖曳,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紅光滿面,到處洋溢着歡樂的氣氛。
“你知道嗎……”
人群中一個很不和諧的聲音突兀而出,但大家仿佛沒聽到似的,依然重複着複雜而又單調的成婚儀式。
魏子喻猜想大概是自己不屬于這個地方的緣故,所有細微的聲響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反正是半透明的,她從人們的身體中穿過,走近那個不和諧的聲音。
原來是兩個上了年紀的婆子,身份低微,沒有喜酒吃,隻能在院子的一角掃着落葉,掃着掃着,懶怠了,歇在石凳上叽叽歪歪嚼舌根。
魏子喻湊近,聽她們叨叨地說着話。
“我聽說這入贅的新郎官,剛中了進士二甲,在京中任職寥寥數月。”
另一個婆子側過身子,伸出手來撓了撓後背,無精打采道:“不過是個小官,如何配得上咱們家。”
“诶,你别說,他家祖上可是京中的大官,後來沒落了,還要靠個後生來争面子。”
婆子回過頭來撇撇嘴:“我看也不是個正經後生,聽阿魚那混小子說,他剛死了結發之妻,就入贅咱們家……”
“哎呦。”旁邊的婆子趕忙噓了一下,小聲提醒道:“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老爺知曉了,要責罰的!”
“你都是要進棺材的人了,還如此膽小……”
“……阿魚的混話還是莫要信了……”
魏子喻聽得正仔細,“砰”的一下,大廳内卻突然吵吵嚷嚷起來,不像在辦喜事,倒像在吵架。隐隐約約,似乎夾雜了幾聲喊叫。
那兩個婆子聽了,也覺不對,拍拍屁股,急急忙忙地沖了過去。
魏子喻随着她們,一路小跑到了廳堂之上。
剛剛還好好的,不知發生了什麼,瞬間,人群騷動起來,亂成一鍋粥。
“借過,借過。”
人流都在向外沖,你踩了我的靴,我扯了你的發,雜亂不堪。魏子喻雖然知道自己可以穿過他們的身體直接過去,還是忍不住避讓,避免被黑壓壓地擠着。
呼。
終于見了光明。
不知為何,新郎館靠到了牆邊,他的身後站着新娘子,紅蓋頭掀起了一角,露出紅潤的臉蛋,竊竊地往前瞧。
桌前端坐的長者也失了威嚴,離開雕着龍鳳呈祥圖案的紅木大椅,拉了幾個丫鬟仆人擋在胸前,自己一個勁向後退。
在那堆長者中,有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魏子喻覺得分外眼熟,可惜就是想不起來哪兒見過。
不管是長者,新郎新娘,丫鬟仆人,還是尚且留在廳堂内的賓客,眼睛無一例外全牢牢盯着一個方向,然後哆嗦了手腳。
魏子喻疑惑地回頭,看見那個穿着藍色襦裙的女子。
冰清玉潤,香培玉琢。
不施粉黛,獨有一分秀氣,可惜戾氣橫生,神情扭曲,打破了美好娴靜。魏子喻盯着她,一時竟沒有認出她的身份。
是……
魏子喻反應過來,女子也開了口,她并未講話,隻是咯咯咯地笑着,笑聲清脆卻詭異萬分。
得快些離開,魏子喻想。這地方不知是哪兒,隻記得環境突變,溫蔓失去蹤影,現在她在這兒,又要來害我了。
挪了兩步,發現溫蔓并沒有看她,而是緊盯角落中那對新人。魏子喻寬心些,她大概也看不見自己。
于是便有了一種看好戲的心情。
角落中的男子和新娘說了幾句,往前邁開幾步,似乎有些急促,面部皮肉細微的抽搐暴露出他的不安。他深吸一口氣,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
“昱翰,我來看你了,你不高興嗎?”
溫蔓依舊笑着,笑得肌肉都僵硬起來。
男子把吸入的氣體呼出,又向前靠近,終于鼓足勇氣道:“零露,你為何……”
“為何出現在此地?”溫蔓不停地轉動眼珠,不讓淚水流出眼眶,她默默念叨,仿佛在自言自語:“說好了笑談風月,看庭前花落,此生獨我一人,矢志不渝……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果然,癡的隻有我一個……”
“零露。”男子急切地叫了她一聲:“我以為你……”
“死了是嗎?”
偌大的廳堂裡猛地起了風,揚起溫蔓的藍色襦裙,她原本的冰肌玉膚,頓時化為黑炭一般的骷髅,纖細的手指也化作根根白骨,攥在一起,發出咯咯的摩擦聲:“崔骁,我如何待你,你又如何待我!”
“你既不要我,又何苦害了我的性命!”
魏子喻愣了愣。
溫蔓飛快地沖到前方,攬住男子的脖子,把白骨插入脖頸間,股股血流從邊緣湧出,染得喜服更為鮮豔。
刺痛,在脖上,也在心頭。
新娘子把蓋頭一掀,濕潤了眼眶,無視一旁父親阻止的呐喊聲,匆匆跑過來欲找溫蔓拼命。她穿着厚重礙事的嫁衣,十分不方便。
“你放開他,放開他……”
本來堅定的話語,竟變得好似哀求一般。
“我求求你……放過他吧……”
溫蔓瞥了她一眼,放下了崔骁。
新娘立馬湊過來,按住他的傷口,因為害怕結結巴巴地哭着:“沒事的,沒事的。”
“我們孟家一定會找到最好的大夫,一定會……”
“會治……”
她忽然停住,眼眶中的淚水就像打開了閥門,傾瀉般湧出,滴落在崔骁的身上。
崔骁看見她的胸口偏左,心髒處破了個大洞,原本裡面的東西被溫蔓捏在手中,繞有趣味地把玩着。
鮮血和眼淚混在一起,濺了他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