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中間的磚瓦房裡傳出家具倒地的鈍響,和一聲短促的低叫。衆人參差地回過頭去,餘淩兩步奔回去掀開了門簾。李三跌坐在地上,臉色蒼白,他身旁是一個打翻了的小方凳,而廖村長的兒子站在他不遠處。
“沒,沒事,”李三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爬起來,語氣僵硬,“我剛才不小心,被凳子絆倒了。”
他說着,忌憚地朝小男孩看了一眼,小男孩眨了眨大而黑的眼睛,神态懵懂,仿佛剛才看見他翻出來的眼白、垂至胸前的舌頭都是幻覺。李三幾乎逃跑似的收回了目光,匆匆掀開門簾走出去,路過餘淩身邊時,在她詢問的視線中的低聲道:“回去說。”
而他一偏頭,正對上廖村長如同兩盞暗燈般的巨大眼睛,飽含譏諷的笑容和無盡的惡意,李三驚魂未定,不由地往後退了兩步,接着廖村長的聲音傳來:“沒事吧?屋裡燈太黑了,小心點。”
李三猛地清醒過來,廖村長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眼中的惡意蕩然無存。
他甩了甩腦袋,跟着村長繞過磚瓦房,到了一條黑漆漆的地道前,村長解釋道:“我大和我媽還在的時候,我們兄弟是不分家的,後來老人走了,我兄弟也就另出去修了莊子,底下這幾間窯洞就空出來了,我家經常有人來,這屋子很幹淨的。”
隊伍裡有人見要住在地底,頓時露出了猶豫的神色,因為從地坑院的窯洞裡上來隻有一條地道,一旦這條地道堵上,他們就隻能被困在地下了。
“咋,”廖村長看出了他們的猶豫,“不願意?窯洞可比修的房住着舒服哩。”
“沒事,我們隻是不習慣。”餘淩笑着解釋,“下去吧。”
地道裡黑魆魆的,不見一絲光亮,村長打了盞燈籠來,照着将他們引到了地坑院裡。
郦也估算了一下,這條地道隻有大概十米長,泛着幹燥陳舊的泥土氣息,而地坑院依舊是四方形,五、六米深,猶如一口方形的井,向上望去時廓出一塊四四方方的夜幕天空。
地坑院中央是一顆老槐,老槐旁是一口旱井,并不算深,但是裡面沒水。院子四面砌得光滑無比的泥土壁上有六間窯洞,村長将燈籠挂在地道口的牆壁上,道:“屋裡的炕都燒好了,廁所在地上大門邊上,你們先歇着……夜半飯好了我叫你們,”
“好。”
餘淩目送着村長離開地道,回過頭道:“按照剛才的分組,兩個人一間,可以吧?”
衆人沒有異議,餘淩又道:“那就抓緊時間輪換睡覺,但不要睡太死,我們基本知道了任務的要求,就意味着任務已經開始了,村長既然答應我們前半夜休息,就說明這不是限時任務……後半夜還要去找人,聽那個村長的意思,白天的村子會有鬼出來,估計也沒法休息,這是唯一的修整時間。”
說完,她和李三率先進了靠角落的一間窯洞,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和自己的隊友小聲商量着,挑選了窯洞進去休息。郦也對院子裡那顆槐樹産生了很濃厚的興趣,他走到槐樹跟前擡頭觀察了半晌,而郦也的隊友似乎也沒有詢問他意見的打算,徑直走向了東邊的一間窯洞。
等郦也回過神來,院子裡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有點茫然地望了望周圍,這時候,身後一間窯洞的門開了,隊友清越的聲音傳來:“這兒。”
郦也回過頭,走進了窯洞裡。
窯洞不算大,地面是壓得很瓷實的泥土地,一方土炕靠裡,炕四周的泥土牆上糊了報紙,已經褪色斑駁,炕邊擺着個紅漆箱子,空的,臨近一把木頭靠背椅子,除此之外别無他物。
難得的是這窯洞竟然通了電,但隻亮着一個肮髒昏暗的燈泡,隊友檢查了窯洞的各個角落,未能找到插線闆之類的東西。
他擡起了頭,郦也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樣子。
就在這逼仄窯洞簡陋而陳舊的背景上,在黯淡昏黃的燈光裡,穿着白襯衫黑西褲的年輕男人姿态自若,顯出幾分矜貴的斯文氣質。光影描摹之下,眉眼輪廓似乎更深邃了些,襯得那雙黑眼睛冷酷而銳利,像披着冰冷薄霧的黎明。
他摘掉了眼鏡,目光被燈火塵埃侵染,反而沒那麼冷峻了,但失去眼鏡遮擋的黑色眼瞳卻更加幽深,燈光映在他的虹膜上,仿佛宇宙裡最後一點明亮,湧動着,越來越小,最後被吞噬。
見郦也正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這人緩慢開口:“我臉上沒有任務線索,蝙蝠俠先生。”
“不用這麼客氣,我們是隊友,”郦也擺了下手,“叫我布魯斯就行。”
“……”
雖然郦也嘴上說着“我們是隊友”,但他并不打算對這位隊友分享自己在NPC大爺那裡得到的信息,他發現自己會下意識的排斥與人合作,但卻想不起來具體原因,不知道他以前獨來獨往慣了還是遭别人背叛過,亦或者生性謹慎多疑?
“你叫什麼?”郦也問長得很好看的隊友。
隊友道:“賀蘭。”
“哪兩個字?”
“《滿江紅》‘踏破賀蘭山缺’的賀蘭。”
郦也“哦”了一聲,腦海中隐約記得有一個溫柔聲音對他念過“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一如往常的,他想不起來那是誰。
但他沒怎麼在意,對着賀蘭笑了笑,以表示自己是個無害的好人,建議道:“我們輪流睡覺吧,你先還是我先?”
“你先。”賀蘭果斷地道,“我不困。”
“好,我睡一個小時,到點如果我沒醒,你就叫醒我。”郦也說完就爬上了土炕,他其實也不困,但他需要驗證一件事情。土炕暖烘烘的,郦也頭朝着裡躺下,腳朝外,并沒有脫掉鞋子。
賀蘭關上了窯洞的小木窗,剛回過頭,就聽見躺下的郦也呼吸變得平靜而綿長,已然睡着了,他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這人是真困還是心大,這種情況下都能秒睡。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工作機和主力機一樣,都沒有信号,這地方找不到充電器,手機的作用除了照明、記錄和看時間之外還不如一塊闆磚。他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手表和手機顯示的時間都是早晨八點,而一個小時前,就在他推開自己家的門準備去上班的時候,門外忽然變成了一一片混沌,走進去,他就落進了這個奇詭的世界。
帶在身上的東西除了手機之外還有一把車鑰匙和他的工作卡,他原本打算将工作卡上的名字破壞掉,以免卡片遺失被别人撿去。可就在他将卡片正面朝上,準備湊近紅漆箱子的黃銅包角時,卻發現工作卡上原本寫着“賀蘭随”三個字和所屬工作單位的位置布滿了摩擦的痕迹,早就變得一片模糊不清。
……
“啊——”
郦也蓦然睜開眼,看見的依舊是窯洞黯淡的燈光,他起身看向坐在土炕邊的賀蘭随:“剛才有人在叫?”
賀蘭随點頭,低聲道:“好像是上面傳來的。”
郦也迅速從土炕上下來,道:“出去看看。”
他和賀蘭随出去的時候院子裡已經聚集了三五個人,大家臉上多少都有些恐懼,因為剛才那聲尖叫實在過于凄厲,很難想象尖叫的人到底遭遇了什麼。
院子裡黑咕隆咚的,餘淩環視一圈周圍,沉聲道:“都看看自己的同伴在不在?”
沒有人回答,李三将所有窯洞的們都打開,全空了,可是院子裡上隻剩下八個人。
餘淩面色一變:“出事了。”
她抄起挂在牆壁上的燈籠跑進了地道,李三連忙跟了上去,剩下的有人猶豫有人恐懼,郦也問:“你要上去嗎?”
賀蘭随擡了擡下巴:“去看看。”
郦也和他一起進了地道,後面似乎又有幾個人跟了上來,郦也輕聲對賀蘭随道:“我睡了多久?”
黑暗裡,郦也感覺到一道目光注視着自己,他知道那是來自于賀蘭,而後是他的回答:“三十四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