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女孩盯着地面，四周很昏暗，她其實看不太清楚，但能感覺到洞穴裡還有除自己之外的活物。

“小蜘蛛，你怎麼也在這裡？”

或許是消化掉污染原核的緣故，簡歲此刻成了深穴蜘蛛記憶的旁觀者。

小蜘蛛哒哒哒爬到001裙邊，它無法說話，隻能傾聽。

在小蜘蛛簡單的記憶裡，它和001來自同一座銀白花園。

那是一座冰冷的大花園，主體是銀色和白色，開着永不枯萎的花叢。

花園裡還生活着許多别的生物，但每隔一天都會少一些，然後又有新來的。

001住得最久，所有人和動物都認識她。

小蜘蛛則是某次大篩選中唯一通過的蜘蛛，因此得到珍貴的存活機會。

它也記得001，她有最長最長的頭發，讓它聯想到自己細細的蛛絲。

001為什麼來到這裡？它不知道。

它隻是看見幾個人将001裝進黑色的大盒子，便跟着鑽了進去。

沒有為什麼，你不能要求一隻小蜘蛛做事有理可循，對吧？

它就這樣躲在001黑色的長發中，被一起投入這座黑漆漆的洞穴。

001可是花園主的寶貝啊，花園主總是溫和地凝視她、細心地呵護她，為什麼又把她抛棄？

小蜘蛛想不通人類的事。

001的話沒得到任何回應，她的确不能奢求一隻蜘蛛與自己交談。

她是實驗品，這隻蜘蛛也是。

實驗失敗了，于是他們決定啟動銷毀程序。

他們有一套完整而高效的銷毀程序，隻需幾分鐘就能将失敗品徹底滅活。

但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他們沒有立即銷毀001，隻是挖了個四面封閉的洞穴，将她埋葬。

001可不覺得這是什麼仁慈之舉，這讓她不得不獨自面對死亡前漫長的孤寂。

沒有光、沒有食物、沒有水，空氣也很稀薄，死亡的過程被無限拉長，像一場痛苦的慢性處決。

哦不是獨自，至少，還有一隻小蜘蛛。

她以前害怕蜘蛛，但現在，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001讓小蜘蛛爬到自己掌心，把它托起來，發現還挺沉的。

“小蜘蛛，現在隻有你了。”

“你知道嗎，我的心髒是一顆污染原核，它沒日沒夜地疼，為此我得吃很多藥、打很多針。”

“但它們并不會讓我更健康，我的心髒早就死了，我也快死了。”

“我會死在這裡，然後腐爛，最後消失不見。”

“他們不讓我死在那裡，不想有人發現我，哪怕是屍體。”

小蜘蛛安靜待在她掌心，暖暖的，比花園的溫室還暖和。

它不是每個字都能聽懂，但它聽得很認真。

001從沒說過這麼多話，她一向謹慎地保持沉默，但在生命的最後，多說一點怎麼了？

她不知道自己會在第幾天死去，或許是明天，或許是第十天。

胸口的黑色心髒散發着神秘的能量，苦苦支撐女孩虛弱不堪的身體。

洞穴中沒有日夜更替，更難以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像是過了一年，又或者其實隻過去一天。

001喃喃道——

“小蜘蛛，我大概就要死了。”

“你體型小，或許有縫隙能出去，你可以自由的。”

001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心髒疼的時候，她說話甚至會顫抖，到後來，她隻能靠着一塊岩石喘息，無法起身了。

小蜘蛛已經漸漸能聽懂更多她的話。

它覺得自己還挺聰明的呢。

它聽到001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我是出不去了，等我死了……”

“或許有人能發現我。”

“好希望有人能發現我呀。”

哪怕是在死後，有人看到她的屍體也好呀。

她不叫001，有人想問問她的名字嗎？

而這次，小蜘蛛聽懂了她的一整句話，它看向四周堅不可摧的岩壁。

顯然，如果一直關在洞穴裡，001永遠也沒法被其他人類發現。

可洞穴是精心準備的死亡牢籠，本身沒有任何可以通行的出口。

除非，能自己挖一個出來。

小蜘蛛若有所思，它不再待在女孩掌心或者裙邊，哒哒哒奔向岩石，将尖尖的前肢用力戳在上面。

它又刨了幾下，果然留下一點淺色的劃痕。

它是能通過大篩選的蜘蛛，它比普通蜘蛛更強壯、更有力。

或許它能挖開岩石，讓001出去——

如果這就是001的願望的話。

小蜘蛛迫不及待地開挖，挖呀挖，挖到後面已經能熟練運用六條腿了，剩下兩條支撐身體。

岩石終于被挖出一個小小的坑。

它驚喜地轉身去找001，但洞穴太昏暗，隻能隐約看見女孩靠在岩石邊的身影。

它搓搓腿尖，回到洞壁邊準備繼續，可這一次，岩石憤怒回擊，折斷了它的腿。

一條、兩條、三條……

小蜘蛛的斷腿越來越多，揮舞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再也無法繼續。

001疑惑問：“小蜘蛛，你在做什麼？”

小蜘蛛沒法回答，它用斷腿繼續戳着岩石，傷口被摩擦，疼痛一陣又一陣，永不停歇。

如果有人看着，一定會覺得它很蠢、它很笨，竟然做出這麼不自量力的決定。

可誰叫它隻是一隻小蜘蛛呢。

它不懂的啊。

小蜘蛛埋頭苦挖，它擔心001突然死掉，一刻都不敢停歇。

它挖呀挖、挖呀挖，斷掉的腿不知不覺重新生長出來。

然後又斷掉。

就這樣一直重複，新長出的腿開始變得越來越堅硬、越來越鋒利。

它聽見001體内的黑色心髒在跳動，響徹整個洞穴。

它的體型變得越來越大，并且長出一層堅硬如鐵的外殼。

腿上也長出鋒利的尖刺，漸漸地，它挖得越來越順利了。

曾經堅硬的岩石在它新生的鐵肢下柔軟如泥，輕松就能挖開。

小蜘蛛的污染濃度節節攀升，但對它來說，隻是更方便挖岩石而已。

它能感覺到，就快要挖開了。

001還在洞穴起點的位置，她的呼喚聽起來那麼遙遠：“小蜘蛛？”

——“小蜘蛛，我的心髒又在疼。”

——“小蜘蛛，我恐怕永遠也沒法被人發現了。”

——“小蜘蛛，謝謝你陪着我。”

——“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吃掉吧，這樣你還可以活久點。”

——“小蜘蛛，你一定要自由呀。”

——“小蜘蛛……”

001的聲音變得好小好小，快聽不見了——

“記得吃掉我。”

啪嗒。

最後一塊碎石掉落，小蜘蛛聞到了森林濕潤又陰冷的風，晨曦從茂密的樹葉縫隙中灑落，大方地分出一縷照進洞穴。

小蜘蛛立即興奮轉身，想告訴001這個好消息。

可通道的盡頭，深穴之中，女孩安靜靠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歪着頭、烏黑的長卷發披散在肩膀。

晨曦的一束光照在她散開的裙擺上。

小蜘蛛愣了下，哒哒哒跑過去，用腿尖輕輕輕輕地戳了戳女孩的手掌心。

但001一動不動。

她永遠地睡着了。

小蜘蛛根本分不清死亡和睡眠有什麼區别，可能是一樣的。

它記得001說，等她睡着了就把她吃掉。

但小蜘蛛不想這麼做。

沒有為什麼，它就是一隻什麼都不懂的小蜘蛛而已。

它安靜地守着001，想等她醒來。

可沒多久，女孩的身體開始有不好的變化，長發變得暗淡枯燥、皮膚變成青色，連掌心都變得冰冷。

小蜘蛛的身軀倒是越來越大，守在她身邊像一座堅硬的黑色山丘。

它急得團團轉。

它得找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在001睡醒之前保護好她。

最後，它把001裝進自己腹腔裡。

它現在有巨大的身軀和堅硬的鋼鐵外殼，足以保護她不受傷害。

小蜘蛛望着洞穴外日升日落的光影變化，每天都在等待——

001，我幫你挖開岩石了。

你說的自由是這樣嗎？

快點醒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