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麼人,黑心肝的老油子,你怎麼與他攪在一處?”
陸栩生明白母親素來與大老爺不合,哪隻眼睛瞧不上大老爺的做派,
“此事兒子自有分寸。”
王氏不悅道,“你年紀還輕,又一心撲在朝務,哪有功夫與他折騰,他無利不起早,扯上你定沒安好心。”
陸栩生神色嚴肅,“母親,兒子已經成親了。”言下之意他要做什麼,王氏不能再幹涉。
王氏對上他平靜的雙眸,心神忽然凜了凜。
在母親眼裡,孩子永遠是孩子,可她差點忘了,她的兒子與旁個不同,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曾獨自扛起北境軍防,哪怕守孝那三年,國有戰,戰必應,戰必赢,是人人羨慕的好兒子。
王氏忽然酸了眼眶,歎氣道,“成,就依你。”
陸栩生卻坐直了身,笑道,“還請母親将田契給兒子。”
王氏臉色倏忽一變,愣愣看着他,“你要地契作甚?”
陸栩生不賣關子了,很平靜地告訴她,
“母親,陛下給父親的撫恤和賞賜,我一分不要,全部給您,至于您是留着傍身,給妹妹做嫁妝,抑或是貼補三弟,甚至給王家,我一概不問,但我的那份,煩請母親交還于我。”
王氏先是震驚,繼而有些惱怒,待陸栩生提到王家時,又忍不住脹紅了臉,到最後明白他的來意,心情打碎了五味瓶般難受,
“栩兒...”
陸栩生沒給她說話的機會,接着道,“這三年我田地房産所得分紅利息也悉數給您,權當兒子的孝敬,隻是陛下給兒子那一份,還請母親按照司禮監的賞單給兒子。”
王氏的臉色已經不僅用難看來形容,她忽覺兒子陌生極了,這還是過去那個一心撲在公務萬事不計較的兒子嗎?
想分辯什麼,卻分辯不出來,陸栩生已經堵了她所有的話頭。
尋常人家兒子成家立業,做父母的都該分些産業給他立家,更何況這本是陸栩生用性命換來的。
王氏想不明白兒子怎麼突然變了個人,唯一能想到的是,
“是程氏讓你來的?”
王氏一想起程亦安,眼神立即變得銳利。
陸栩生總算明白過去同僚為何為家裡婆媳難處而頭疼。
果然,婆媳是天敵。
陸栩生無奈,“您怎麼什麼事都能往她身上扯?”
王氏見陸栩生維護程亦安,越發斷定是程亦安所為,果真應了那句“娶了媳婦忘了娘”,
“她這一嫁過來,你便頂撞我,不許我給她立規矩,成婚一日,你便将奶娘趕出門讓她在宅子裡獨大,這不,剛回門吧,又唆使你來要銀子了,栩生啊,你也是聰明人,何以被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陸栩生聞言心緒翻滾,竟是有些難以言喻。
若非親身經曆,他還真不知道婆媳之間是這般相互猜忌的。
換做長年在外的丈夫,一回來聽母親告狀,豈不就信了?
他撫了撫膝頭,解釋道,“母親,這一切均與她無關,她剛嫁進來,人生地不熟,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兒,謹小慎微,不行錯一步,更不可能挑撥您跟兒子,您以上所說,均是兒子自己所為。”
“你這話騙誰去?”王氏冷笑。
陸栩生頭疼,攤手道,“娘,您覺得兒子像個被人左右的男人嘛?”
王氏一呆,這才沉默了。
“兒子心裡想既然娶了妻,就該跟她好好過日子,像當年父親對您那般,護着妻子,經營這個家。”
王氏被陸栩生這話說得更沉默了,臉色微微有幾分不自在。
都是從媳婦熬過來的,陸昶當年對她那可真是沒的說,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為了她不知頂撞老太太多少回,也怨不得老太太後來偏心長房。
王夫人百感交集。
一下叫她吐出這麼多産業,王氏心裡也火辣辣的。
還待商量,目光忽然落在陸栩生身上。
陸栩生正垂眸吹茶,俊臉微微往外一側,露出頸部一截肌膚,雖然年歲已久,那截刀痕依然若隐若現,王氏猛地想起他在白銀山的遭遇。
她不隻一次抱着他大哭,問他怎麼活過來的,兒子始終雲淡風輕地笑着,不在意地替她拭去眼淚,“都過去了,您别放在心上。”
那樣的絕境,他逆天生存了下來,得遭多少罪啊。
王氏心痛如絞,掩淚道,
“罷了,我也懶得再替你掌管,你自個兒好好當這個家。”
陸栩生見不得女人落淚,連忙手忙腳亂給她尋帕子,
“别哭啊,好好地哭什麼。”
王氏被他氣笑了,再看他,那一臉的平靜悠然,四平八穩,哪有半分戰争的創傷。
是真的沒有嗎?
當年二老爺每每凱旋,總要趴在她懷裡傷懷許久,為戰場上死去的戰士,為沾滿鮮血的自己。
但陸栩生不會。
他心太硬了,連她這個親娘都窺不進一絲縫隙。
旋即王氏一面揚聲喚來心腹嬷嬷去取單子賬冊,一面還是忍不住唠叨陸栩生,
“雖說你們兄弟各自成家立業了,往後你還是要多提攜提攜你弟弟。”
陸栩生嚴肅道,“娘,兒子幫得他一時,幫不了一世,人要靠自己,有本事娶妻子就得有本事養,”不等王氏瞪過來,他忙道,“再說了,不是還有您嗎?”
王氏想起自己偏心,不說話了,對照當年的禮單,将陸栩生那份全部分給他。
陸栩生急着回去,“先把田契給兒子,其餘的明日再盤。”
王氏卻不苟同,“連夜給你送過去吧。”
省得白日被大房和三房瞧見,下她臉面。
陸栩生沒再反駁,先一步拿了田契來到前院。
這一回,他沒立即進去,而是等大老爺出來。
大老爺來到偏廳見他,瞧見他手裡拿着田契,露出笑容,
“好,好,打仗父子兵,上陣親兄弟,咱們畢竟是一家人,有好事大伯自然捎帶你。”
大老爺正要伸手來取田契,陸栩生手一挪,讓他撲了個空,
大老爺臉色一變,
隻見陸栩生幽幽一笑,
“大伯,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麼多年,您沒少打着侄兒的旗号在外頭行事,既如此,是不是也得給侄兒一些報酬,比如,今日這份生意,咱一九開,你一,我九。”
大老爺差點忍不住罵人。
這可是他送了整整兩千兩白銀給司禮監的公公,方讨來的好門路,陸栩生竟然獅子大開口想獨吞。
當然,他沒跟陸栩生硬碰硬,自然是苦口婆心勸一番。
陸栩生可不上當,将田契收回來,“既如此,那侄兒還是單幹得了。”
大老爺眉間大跳。
别看他頂了個國公爺的名頭,在外頭可不比陸栩生三個字管用。
陸栩生因着當年那一戰太過驚世駭俗,簡直是威震四海。
況且,通南洋這條線,隻要上了路子,往後便是源源不斷的财富。
有陸栩生擋在前頭,他幾乎可以坐享榮華富貴。
罷了罷了,先讓他嘗一嘗甜頭。
大老爺權衡一番,咬牙答應了陸栩生的要求。
叔侄二人當即立下字據,陸栩生這才将田契交給他,讓他與那吳相公去定契書畫押。
等到忙活完已是夜深人靜。
大老爺客客氣氣将人送走,陸栩生呢,立在長廊暗處,彈了彈衣襟上的秋露,擡擡手招來一暗衛,指着吳相公的背影,
“跟上去,把人撬過來。”
那吳相公今日差點栽跟頭,出門必定打聽究竟,自然就會曉得這陸國公府真正的頂梁柱是他,他的人再暗中聯絡,威逼利誘一番,吳相公就知道該跟誰合作。
在戰場上生殺予奪的男人,心都是黑的,什麼改稻為桑,這些麻煩事就交給大老爺去操持,待利用完了,再一腳将大老爺給踢開。
爵位?
急什麼,軟刀子慢慢炖,皮慢慢剝,那才叫個痛快。
陸栩生回到書房,二夫人已将賬冊給送來,所有賬目清清楚楚。
徐毅跟在他身後進屋,忙得滿頭大汗,“爺,您稍候,小的忙着搬庫房,還沒顧不上給您備茶水呢。”說着就要去給他斟茶。
陸栩生擺擺手,“不必了,我去後院。”
陸栩生拿着簿冊回到甯濟堂,東次間内已歇了燈,看來是以為他在前院歇着。
幸在守夜的如蘭還沒睡,連忙點了一盞銀釭,将人迎進去。
見陸栩生徑直往床榻去,隻将裡間的燈點燃又悄聲退下了。
陸栩生來到拔步床外,裡面滲出微弱的光,輕輕掀開簾帳,程亦安沒睡,倚在床榻看話本子,滿臉的哈欠卻是意猶未盡舍不得撒手。
陸栩生也沒多話,徑直将賬冊遞過去,
“給你的。”
程亦安愣了愣,睡眼惺忪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坐起來,又接過他的賬冊湊着燈翻了幾頁,看清上頭的名目,頓時激靈醒了。
“你的私庫?”
李嬷嬷說的對,果然有小金庫。
前世就沒顧上給她,程亦安斜睨着他,哼哼幾聲。
陸栩生心虛,咳了咳,“往後都歸你了。”
程亦安沒好氣地往梳妝台一丢,“我又不是沒嫁妝,我犯不着要你的。”
陸栩生就知道她還在為前世的事怄氣。
“我這一身酒氣,先去洗洗再陪你說話。”
陸栩生去了浴室,滿腦子琢磨着怎麼哄程亦安收下,待回來,燈歇了,簾帳壓得實實的,哪還有人影。
陸栩生揉了揉額。
轉身看了一眼填漆塌上的引枕,陸栩生慢騰騰走過去,将引枕拎在手裡,朝拔步床前走來,
香香軟軟的妻子娶回來,誰忍心幹看着。
庫房鑰匙都交了,得給他一個好臉色吧?
陸栩生來到簾帳外,先喚了一聲,
“夫人?”
沒動靜。
“程亦安?”
還是沒動靜。
“安安?”
程亦安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撐着腰肢從簾帳内鑽出半個臉蛋,視線一瞬就落在他抱在手裡的引枕,覺出味了,杏眼眯成月牙兒,慵慵懶懶睨着他,
“想上塌?”
陸栩生一動不動看着她。
“你不如做夢!”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