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在正殿吃茶,邊上陪侍的是平望。要說長公主與睿王一母同胞,都是先帝惠妃所出,可巧平望在禁内時伺候的便是惠妃,與長公主便也算舊相識。
長公主仍拿她當母妃的女使,說話很客氣而随意。
“時間過得可真快,一轉眼本宮都出降五年了。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身邊許多事都變了,所以每回見着你,更覺親切。”
平望明白長公主的意思,五年裡,惠妃與睿王相繼離世,都是長公主至親之人,哪能不惆怅呢。
平望垂下眼說:“奴婢一向最敬服公主,公主豁達開朗,生命裡從沒有愁雲慘淡的時候。您這份心胸,放眼朝野也鮮有士大夫能趕上。”
長公主一愣,旋即朗笑,“看來你們王妃人前哭哭啼啼就是做個樣子,實則也不愁苦,若不然,怎能把你這端穩的丫頭,都帶得油嘴滑舌起來?好姑娘,不枉費我疼她。”
長公主看似放達,其實帝王家的人,誰沒有顆玲珑心。平望兩句話就叫她看出了睿王府家風松快,上下都自得其樂。
平望有些慌神,“殿下,王妃她不是......”
“别說啦,我都懂,你們王妃不容易。”長公主搖搖頭,推己及人,不由感慨,“我命好,出生在天底下最貴重的人家,家裡上下三代獨我是女郎,要星星不給月亮地長大。可就算如此,好些事上還不是身不由己,沒法真正随心所欲,更不要說你們王妃了......她處境尴尬,不上不下地擺在這個位置上,隻好掙足賢名,叫外人憐惜她,日子反倒輕松。”
長公主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平望錯愕一瞬,蓦然想起些舊事,從前一知半解,如今回望,倒隐約明白了首尾。五六年前長公主議婚,過程并不愉快,好幾回與太妃娘娘乃至陛下都起了争執。争執的内容平望不清楚,但看結局,長公主應當是敗下陣來,直至出降都沒解開心結,負氣下嫁驸馬,太妃宮裡撥給她陪嫁的宮人卻一個沒要,全數被留在禁中。平望暗想,若非如此,如今她該在公主府當差,也輪不着在睿王府裡管事了。
至于長公主是求何不得,隻看她出降後的情形,多半是驸馬的人選并非長公主的意中人吧!
不過貴人們的辛秘,不該她置喙。平望始終帶着平和的笑,正要調開話頭,忽聽西次間傳來喁喁人聲。
因殿上寂靜,那聲音雖零碎不成篇,但分明能聽出是王妃在說話,且語調頗有不滿。
平望處變不驚,向長公主告了聲罪,欲去給王妃提個醒,卻被長公主攔了下來。
“不必去,我鎮日閑來無事,回府也是吃茶賞花,在這兒做客還新鮮呢。别催你們王妃,她心裡頭要緊的人病了,非得問明白了才好,要懸着心來陪我,我也不得趣兒。”說罷還比了個手勢,示意平望别出聲,自己饒有興緻留意起次間的動靜。
平望無奈,隻盼那馬奴别又在王妃跟前犯渾,否則叫長公主聽見一二,總是不妥。
可惜怕什麼來什麼,很快地,那邊聲響不僅沒消停,還急促起來,聽意思,是王妃要去太醫局請醫官,病患卻不讓。
“......你是想怎樣,是想殘廢嗎?睿王府不養閑人,你要是殘廢......攆你去皇陵陪姓郭的,你倆互相折磨吧......”
這麼精彩?長公主聽那生龍活虎的聲口,高高揚起眉毛,心想棠棠怎麼說也是個謹慎的人,明知自己在正殿,仍壓不住脾氣,足見是關心則亂啊。
邊想着,邊撫着挽在臂彎的披帛,不經意對平望道:“我府上有位女醫官,姓陸,醫術十分了得,人也和善,對誰都是一樣的醫者心。這會兒還早,我遣人回府請她過來,立時就能替王妃分憂,也不必上太醫局折騰了。”
按說病的是王妃身邊的侍女,若有女醫官來瞧病,再合适不過。可平望初聽卻一怔,那點不自在,結結實實都被長公主瞧在眼中,長公主立時心中有譜,直呼妙哉,笑意愈深。
“嗳,不對。”她不為難平望,“我記岔了,陸醫官今日須得去太醫署授課,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回頭你問問王妃,若需要,本宮明日遣她過王府。”
平望說是,心頭卻惴惴,憑她的了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種事不符合長公主的性格。正沉吟着,長公主又忽然說要走,幹淨利落地起身,還搶在她前頭,一氣而把話說都說周全了。
“不必送,王府的路我閉着眼都不會走錯,也不必知會你們王妃,她正忙着,就别鬧這些虛禮給她添亂了。你别擔心,我一點不惱,隻是适才提起府裡,便想起我府上也有個病了的,脾氣不大好,隻怕也要鬧,我還是回去瞧瞧。”
說話間,長公主已邁出門檻,沖身後的平望一笑,“你知道,我這人随性得很,心裡頭擱不住事,想到了就必得立時去做。快别跟着了,回去給你們王妃搭把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