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奴婢都不信,京中的百官更不會信,可鄞州城饑寒交迫的無辜百姓,卻沒有精力分辨權貴們的争鬥。太子名聲這麼壞,陛下無法,隻能把他撤回來。”
說到這兒,雙成重重歎了口氣,“就是可惜了王爺。陛下為國運考慮,緊急遣王爺去鄞州把太子替回來,逼得王爺連大婚之禮都沒行完。結果到了鄞州,竟遇上暴民動亂,王爺生生就折在了裡頭,太子殿下也失蹤了,至今都沒個準話。”
鄞州之亂不成氣候,很快被平定,但經此事,朝廷折損了一位親王、丢了一位太子,确實是千百年難遇的稀罕事。
事情發生已三月有餘,陛下顯然沒有放棄,一茬茬的大軍不停歇地開進鄞州群山間,搜尋太子的蹤迹。
陛下或許愛子心切,不肯接受現實,但京中多數人嘴上不說,實際已不抱期望了。
太子殿下的存在,迅速地被丢進了曆史的塵埃。孫貴妃氣焰高漲,臣子們有了新的效忠對象,仍在過往流淚傷懷的,隻是少數人。
雙成便是其中之一,情緒上頭,枇杷也不剝了,“咚”一聲擲回了銅盤裡。
“東宮十率府,江陵府也有數萬精銳,王爺怎麼能死在那些散兵遊勇的手底下?不合情理,也不公平。”
越棠多少也有些惆怅,“哪怕天潢貴胄,也是一樣脆弱的血肉之軀。世事無常,可見把握眼前的快樂最重要。”
天色漸晚了,層雲翻湧,掩去燦爛的斜晖,隻餘雲邊暈染一點金芒。檐下有離群的鳥,急促哀鳴了兩聲,撲騰着翅膀掠過去,忽然便顯得很蕭索。
雙成凄然側過頭,“王妃您其實也傷心吧......”
越棠說不出話,倒不是傷感,而是一片橫貫千古、江山興亡的蒼涼感。胸口郁塞着,深深吸氣,忽然眉頭卻一動。
“咦,好香,晚膳有長公主送的時鮮吧?”說着便起身,佯佯往外間去,也顧不得什麼世事滄海桑田了。
另一頭,平望的辦事效率很高,越棠還在用晚膳,她已經回來複命了。
越棠面對平望,就不如對雙成那樣随意。她颔了下首,不緊不慢地喝完了最後一碗羹湯,方施施然拈起溫吞的巾子,在唇上抹了抹,一邊行到外頭遊廊上。
平望跟上去,壓聲道:“回禀王妃,奴婢查問過了,那位馬奴底細清白,雖然進府時間不長,尚且不到三個月,但辦事做活都很盡心,從未出過差錯,尋常少言寡語,性情也很安分。自從進王府起,他便不曾出過門,更不曾同京中誰人來往,大抵是無礙的。”
其實相比這些,越棠倒更在乎他叫什麼。
“他姓趙,潤州人。因為家窮,不曾進學,所以沒有正經名字,隻說自己在家中行四。”
趙是國姓,全天下有數不清的趙四,如此平平無奇,倒與他顯眼的氣質很不相符。
平望說:“從前王爺身邊有位随從,叫做趙晟,很得王爺信任,也是潤州人士。那馬奴來王府時,自稱是趙晟的親戚,由他引薦來王府謀一份差使,手上還有趙晟親筆所寫的書信。長史核實過,錯不了,這才将他留下了。”
越棠心下了然,“那個趙晟,也跟随王爺去鄞州了?”
“是,鄞州動亂中,王爺身邊的近侍一個也沒能活下來......哦,那馬奴剛尋到府上時,身上也帶着重傷,修養了一個多月才見好。因無人看顧,便隻在馬廄裡當份下差。”
“都是可憐人,往後照看些吧。”越棠直歎氣,“明日去請個郎中替他瞧瞧。”
挺好的小夥子,若壞了品相,那多可惜。
*
轉天上,越棠依約赴長公主府。
臨出門時,恰好才套了車,伺候的馬奴尚未退下,定睛瞧,還挺巧,正是熟面孔。
越棠忽然心念一動,給平望使了個眼色,“讓他來禦車。”
平望走過去将人攔住,誰知磨磨蹭蹭了半天,竟又獨自回來了,一臉的無奈。
“回王妃,他不願意。”
什麼?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馬奴,還有一身反骨!
越棠是清貴人家長大的女孩兒,父親官至右仆射,兄長在門下任職,家裡人都寵她,規矩禮教上卻不懈怠,越棠從小到大,幾乎沒幹過一件出格事。和一個奴仆争執起來,自然大大失了身份,何況她如今是睿王妃,多少雙眼睛盯着她,更不能行差踏錯。
可是奇怪,此刻越棠隻覺不痛快極了。尤其那馬奴雖躬身立在牆根兒下,但越棠完全能想象,他低垂的面容上,是怎樣桀骜的一副神情。
還是雙成最懂她的心思,她湊近越棠耳語,“王妃想教訓他嗎?奴婢領他去角門内,您從影壁後頭繞過去,不會有人瞧見的。王府中是您當家,再沒有老爺和夫人的耳報神啦。”
越棠順手摸過一根馬鞭,掩在翩翩廣袖下,盈盈笑開了。
“好啊,就這麼辦,本王妃要教教他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