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長子是全族的榜樣,不允許像别的小孩那樣長大。我自小被家中長輩摁在書海之中,不允許失禮,不允許嘴饞,長到十二歲還不知糖是何種滋味。有一日,父親帶我去丞相家中做客,但是半路馬車壞了,車夫修理,我們暫時下車,在路邊等候。路邊有賣糖葫蘆的小販,我想吃,可我不敢對父親說,也不敢長久地看,隻是匆匆瞥了一眼那些裹着糖衣的紅果。”
“我那時想,若是有誰能讓我嘗一口那是什麼味道,我這輩子就奉那人為主。父親的好友也在街上,他們兩人交談甚歡,我出于禮數,要行至别處暫避,一轉頭,就見心心念念的糖葫蘆晾在了眼前。”
劉子博說着說着,淺淺地笑了。
“這世上誰都能看出來我想要什麼,但真正将所願給我的隻有錦王殿下。她讓我吃了她的糖葫蘆,就快些長大,早日成為大官,幫她守好沂國。”
“很可笑吧?一根糖葫蘆就能換走我的忠心,可那時的我本就是一根糖葫蘆就能騙走的年紀。”
“殿下說,成了大官,想吃多少糖葫蘆都行,我從那後一直朝着高處行走,發誓一定要在官場裡闖出一番天地來,要守好沂國……”
劉子博的聲音又忽然哽咽,殷慶炎訝然擡眸去看,隻見對面那個而立之年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然淚流滿面。
“……可我偶然發現,那個自小教我忠義,滿口禮義廉恥的父親居然是沂國的蛀蟲。我的前路被堵塞,那些貪污和結黨的證據是攔路虎,逼着我變道,讓我隻要身在朝堂,就必須同他們同流合污。”
“當我發覺我已經無法達到錦王的期望時,起過輕生的念頭。毒藥入喉,錦王在玖國身亡的消息傳過來,在我耳邊敲響了警鐘,我想我要是就那麼死了,誰還知道那些蛀蟲的存在?被蒙蔽的陛下又該怎麼辦?錦王是為沂國而死,我就算死,也該同錦王死在一條道上。”
雖然當年的錦王是假死,太醫誤斷了,人都放進了棺材裡才活過來,一拳打碎了棺材蓋,爬出來繼續該吃吃、該喝喝,讓全國上下哭喪的眼淚白流。
“我嘔出毒藥,穿上官服,假意與那些蛀蟲同流合污,将他們的底細與身份、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深挖出來。我要将那些都呈到禦前,讓他們萬劫不複,可我在這中途又察覺到這些朝臣世家身後有江湖勢力引導,于是我又成立博聞閣,暗中探查那勢力的底細。”
“我起勢的太晚,力量不夠,需要盟友,可這天下,有誰是同我走在一條路上的?有誰是真心希望沂國姓王,又有誰願意為了沂國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劉子博死死地盯着殷慶炎的雙眼,“殷慶炎,你是錦王殿下帶大的,告訴我,我沒看走眼。”
“……”殷慶炎和他對視半晌,低聲笑了起來。
“如君所願。”
……
有了劉子博的這麼一番自我剖白,許多事情就能解釋的通了。
劉子博一路都關心劉照君是否在殷慶炎手中,是為了确保那名目與賬目的萬無一失。而劉子博曾經在天行中有意透露的“想挑起朝廷與江湖勢力的對立”,也是一句隐晦的提醒。
“紙做的名目容易被人發現,文在毫不相幹的人身上才能确保其安全。”劉子博解釋道,“小君癡傻,也不會生出叛逆的心思,又在我的絕對掌控之下,文在他身上最好。”
殷慶炎在太師椅上換了個姿勢,翹起二郎腿,“他可是你的親弟弟……你怎麼不文在自己身上?”
劉子博無奈道:“我随時有可能死。當時我身邊群狼環伺,也是迫不得已,以後會補償他。不過他如今神智清明,那文身之事他可有洩露?”
“放心吧,他一開始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文身。”殷慶炎從懷中摸出一張紙,展開在劉子博眼前,“你當時故意将此人的外貌透露給我,有何用意?”
那紙上畫的,正是當初劉子博假扮劉家仆從透露給殷慶炎的那位“先生”。
劉子博坦白道:“此人是那翻天勢力‘天劫’中的一員,時常在大燕南部活動,大家都叫他‘浮雲’。我曾假意有參與翻天計劃的意願,一直同他有些來往,不過自從我将我爹告發了之後,就再也聯系不上他了。”
殷慶炎将畫像妥帖收起,“明白了,我會派玄鶴衛在各處打聽。”
“我告發的事件引起了他們的警惕,已經沒法同他們聯系。”劉子博試了試接回去的手腕,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盞,“你想要同‘天劫’牽起聯系來,就不能大大咧咧地用朝廷的玄鶴衛。”
“細說。”
“讓玄鶴衛遁入江湖,成為一股江湖勢力。”劉子博掀開茶蓋,吹了吹氤氲出的熱氣,“叫玄鶴刀宗怎麼樣?”
殷慶炎了然,僞裝成江湖勢力才能讓對面放下戒心,将更多的内幕坦露在他們面前。
“可是……”殷慶炎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我這副樣貌萬中無一,‘天劫’應當知我金發紅眸,這可不好辦。”
劉子博道:“那就讓你的金發紅眸,成為忤逆廟堂的标志。“
通俗點說,就是演一場造反不成、反被朝廷通緝的大戲,演給天下人看,讓“天劫”看到後,知道殷慶炎不再是朝廷的人,并且這位世子爺本身還有意翻天。
殷慶炎有些愕然地看向劉子博,“你擱這兒等着我呢是吧?!”
劉子博挑眉看向他,“那你說,還有别的好辦法嗎?”
還真沒了。
“行。”殷慶炎點點頭,“待會兒我去信一封,告訴舅舅這個計劃。還得回天行一趟啊……我還沒給劉照君找到江湖神醫呢。”
劉子博下意識道:“你給他找江湖神醫作甚……”
他反應過來,啞然半晌,感歎道:“……你真是對他一往情深啊。”
殷慶炎理所當然道:“我對漂亮的東西一向珍視,不像你,親弟弟都不上心。”
劉子博笑着說出一個有些恐怖的事實:“除了小君之外,其他的親弟弟都被我送上刑場了,相較之下,我對他還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