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裡沒再寫其他的,謝諒本能對一切未知的東西卻步,他剛想開口對徐蔚說明其中要害,便覺得一陣天昏地暗,再回神,又是另一番境地。
“小紅豆,快來。”
謝諒又聽見有人在喚自己了。
還是大殿。
桃花樹底下又走出來兩個人,大的牽着小的出來,一步一停地給桃樹松土。
小人兒拿不動鐵鍬,就在後面團抱起大人蹲身時垂下的衣袖來。
“師父,衣服髒了。”小人兒伸着手去拂衣服上的花瓣,有些地方沾了花汁,紅豔豔的,像血。
那大人聽見了就回頭看他,捧起他“操勞”的小手,呼一口氣,問道:“那師父下次穿紅衣服,沾上花兒就看不出來了,好不好?”
小人兒忙搖頭癟嘴,像是要哭出來一樣:“師父答應小紅豆的,以後都不穿紅衣服!”
紅衣服沾了花汁看不出來,沾了血也看不出來。
謝諒記得早些年,那個人時常穿一身紅,回山的時候面上無常,抱着自己睡覺的時候,謝諒才能聞到他身上的血氣。
是師父流的血。
他那時候總是嗜睡,每每一到醒來身邊人就不在了,謝諒晃着小腦袋瓜想了足足三天,終于悟出個白衣服沾血能一眼看出來的道理。
所以那人後來隻着白衣,到死都是一身白。
“紅豆不哭,師父說笑呢,紅豆喜歡什麼師父就穿什麼。”
大人兒一把将小人兒擁進懷裡,低聲哄着。
“師父聽紅豆的,紅豆也聽師父的嗎?”
大人的目光忽然透過了小人,直直地向謝諒看來。謝諒控制不住地要點頭應和。
“師父想要紅豆懷裡的東西,紅豆會交給師父嗎?”
謝諒的手摸在胸口處。
“紅豆交給師父,師父就能回來,陪着紅豆。”
大人牽着小人,兩人的目光從百年前看過來,盯在謝諒的心縫裡。
“紅豆這樣做,師父便活不了。”
血突然從大人的衣角蔓延起,速度飛快,似乎要籠罩住兩個人的身體,謝諒的呼吸沉重急促,胸膛像瀕死前掙紮的飛蛾一樣翕動。
“小紅豆會聽話的,對嗎?”
謝諒身如混沌,已經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了,血像細細密密的一隻網,織就了整個天地。
“小紅豆,師父在這。”
“小紅豆,給我。”
“小紅豆。”
“小……”
“小仙長!”忽有一掌拍在謝諒的肩頭,把他從血網裡拍出來,靈體猛然一抖擻,徹底清醒了。
魇妖果然是非凡的,隻這一會兒功夫,謝諒便已經陷進去兩次了,剛剛是驚險的,若是徐蔚沒有及時開口叫他,尹星河說不定此時已經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我沒事。”謝諒閉上眼定了下心神,一時沒空理會徐蔚圍着他看東看西的眼神。
他方才的神态,吓壞了在旁的徐蔚,徐竹竿上看下看了半天才算作罷。
“你剛剛是一直在盯着我看嗎,小仙長?”徐蔚的腦筋和他這個人一樣莫測般的時快時慢,這會兒又轉到謝諒直勾勾看他的那一眼,拉着謝諒非要聽個說法。
謝諒這才想起來解釋:“隻是看見了一位故人的幻影,與你不相幹。”
謝諒不敢保證自己每次都這麼好命地被徐蔚叫回來。
“好,不相幹,”徐竹竿也不惱,轉動轉西盯着大殿看了兩眼,忽然就要上前去,謝諒隻好出聲喚他:“去哪兒?”
“回去找東西,興許你們那什麼長老要的東西就在裡面,我去尋來,咱們快出去,你出了一頭的汗,這裡風吹得緊仔細着涼了。”徐竹竿叽裡咕噜說了一大堆,把自己本就破破爛爛的衣袖挽起來,一副大幹一場的架勢。
謝諒怕他有意外,隻好坦白。“此地是一處由夢而生的幻境,你切勿亂動。而且——”,謝諒頓了頓,補充道,”尹星河想要的東西在我手裡。”
徐蔚駐足。
謝諒把自己懷裡揣着的東西拿出來,那一截骨頭像是打磨過的玉石一般,瑩瑩還有光澤。
“我下了連生咒,他拿不走,所以用你來騙我進這裡,想通過幻境把東西騙走。”謝諒小聲地說,手心托着的好像珍寶,那一截小小的指骨早先就被他下過連生咒,強行取骨便是取他性命,除非他自己交出來。
謝諒做好了徐蔚會問這東西是什麼的打算,他會告訴他這是舊人的舊物,很重要的東西。
但是徐蔚看着他的臉,隻是開口說:“你剛剛這般不舒服,便是夢裡那些幻影來尋你要奪走它嗎?”
謝諒點了點頭,準備好的答案又窩回了心裡。
徐竹竿得了回應,突然繞着他轉起了圈:“我當是一座塔,所以進來的時候隻有塔,但是你剛剛說看見了故人的幻影,那便說明這個奇奇怪怪的地方知我們心中所想。”
他三兩句話,謝諒卻忽然又清明了起來。事情遠非他自己琢磨的那樣複雜。徐蔚想找東西,他以為妖塔是一座塔所以他去了塔裡,而自己一心隻覺得是尹星河要來奪東西,偏偏就那麼巧地看見了幻影來哄騙搶奪。
魇妖,果然是最懂人心的。
可是既然是各自有異,為什麼徐蔚能看見大殿呢?
徐蔚的腦子此刻轉得飛快,不消謝諒說明白,他自己便又自言自語起來:“小仙長在這裡會看到髒東西,我卻看不到……”
“我知道了!”
徐蔚忽然可見地興奮起來,紅袖子飄飄蕩蕩揮舞着:“既然我能看見你想的東西,那你便也能随我到我想的地方去。”
他能來,自己便也能去。
他自己的夢魇,他自己無可奈何,可若是到徐蔚的夢裡去呢?
徐蔚又會有什麼樣的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