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思不知内情,卻也沒問,他對謝諒并沒有他人一般的偏見,為他摸過脈治過病,也從不覺得他是個傻子。子落說他去搬救兵既然搬來了謝諒,總應該是能救下徐蔚的。
謝諒沖他搖頭,為尹星河的緣故很不想和星河殿的人扯上關系,但他又着實被人救過,出走幾步以後又倒回來,最終沒把常言思晾在那裡。
“去找,周焜。”
别摻和,别學了尹星河。
謝諒出來以後并沒有急着去妖塔,而是轉身繞進了聞仙殿後方的小門,從沒人管的雜物堆裡挑挑揀揀,手裡攥着個東西才出門。
掌門殿的熱鬧還是很大,陸陸續續有弟子往那裡趕去,還有些去看傳說中的妖塔,謝諒與哪一方都不同,逆着人流往别處低頭行去。
妖塔也是有正名的,隻是年歲久了衆人都忘了,加之看過它本貌的人不多,方才大殿上提起來的時候有許多人都在恍惚。
但謝諒沒忘。
他走了一段路,近後山半腰有一方淺池子,種着些蓮草菖蒲,中間綴一寸高的小石雕,頭有彎角,身有黑麟,是個牛不牛龍不龍的怪模樣。謝諒蹲下身子撿了個石子向池子裡丢去,不偏不倚正中那小石雕的頭頂。
“出來。”
謝諒的聲音不低,水紋一蕩還有些綿延,但綿延到盡頭也隻有他自己的聲音,并沒有什麼回應。
他沒有再喊第二聲,而是伸手折了枝荷葉,作勢要去挖池底的污泥,沒等他指尖進水,小石雕所在的塘心開始咕嘟咕嘟地冒泡。
不多會兒,青煙袅袅飄出來句男女莫辨的答話:“髒。”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謝諒偏偏能懂。他沒有多思慮,甩了那荷葉,隻盯着小石雕:“人還我。”
沒回話聲,但是水底咕嘟冒了個泡。
“人還我。”謝諒求人,耐着性子重複了一遍,聲音小上許多。
水泡沒有再冒,青煙倒是袅袅娜娜地舞動起來:“什麼人,我不知道。”
此話一副裝糊塗的模樣,謝諒聽了皺眉頭知道此事不能善了。
——守塔的大妖再蠻橫也是要給林掌門兩分薄面,那弟子沒把人帶回來,謝諒就知道此事還得和自己有關。
他沒有再說話,隻攤開自己一路緊攥的手,掌心裡躺着一隻碧色的玉角。
謝諒捏着玉角,作勢往自己指尖紮去。
“别——”
頃刻間青煙盤旋而起,雲霧蒸騰後,但見一健碩青甲男人腳尖輕點,穩穩立在石雕之上。
角就是這男人的角,準确的來說,是守塔大妖山牛浮青的角。謝諒年少時候受的那場驚吓不小,從混沌裡蘇醒過來的時候,師父就把這角挂在他的脖子上,說能震祟,之于山牛浮青而言,失了一角算是懲罰了。
後來謝諒從聞仙殿離開,除了登雲盆裡的東西什麼都沒帶走,玉角就躺在積灰的庫房裡。
它是山牛浮青的命脈。
山牛浮青要想離開塵明山,須有這隻角。一旦謝諒的血污了這隻角,他這一二百年的塔就算是白守了。
這幾百年的妖塔歲月磨平了他的性子,謝諒看浮青如今的一舉一動,想象不出當初那個暴怒的山牛的模樣。
“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無趣,”浮青斜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回味謝諒在他面前驚厥昏倒的畫面,“他身上有你的味道,很香。”
“很香。”浮青以前也這麼說,呲牙咧嘴要吃謝諒,然後被人一劍斷了角,鎖進了塔裡。
謝諒摸着那隻角:“他是華池峰的人。”
林威棣的人相比也會說通此中關節,但山牛浮青隻是一笑:“與我何幹,華池峰的塔也歸我守了嗎?”
謝諒沒在說話,浮青也不言語,兩人對視着,一個在天一個在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青煙袅娜出第三十一二圈的時候,浮青愣愣開口,似是有些無奈:“他不在我這裡。”
妖塔有一十三層,浮青鎮守的不過是個大門。
“在哪?”謝諒問。
浮青沒說話,當謝諒再一次把玉角對準指尖的,他才慢吞吞地輕笑着說:“把它放在那麼明顯的地方,你真是心大。”
玉角丢在荒蕪的塵明殿,他想拿回來,便拿的回來。
困住山牛浮青的,豈止是一隻角和一座塔。
謝諒都知道。他把玉角放在手心裡,看着浮青:“東西還你,換我進塔。”
既然浮青不能放徐蔚出來,那他就自己進去。
“還真是像啊!”山牛浮青喟歎,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話音一落,浮青的身體驟起煙雲,他在雲端一指,石雕上像牛又像龍的東西便盤旋起來,身軀越轉越龐大,龍爪之下顯露出高低錯落的屋檐,竟然真真是一座寶塔的模樣。
從塔底延伸出一股水流,彎彎延延到謝諒的面前,荷葉順着水流退散,硬擠出一步寬的一條水路。
“東西你留着玩兒吧,别弄壞了就是,我不喜歡不成對的東西。”山牛浮青隻一轉身,便消散在雲煙裡。
隻剩水路,寬且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