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竹竿嘴角挂着笑,似乎還沉浸在和謝諒打趣的歡樂中,一點也不介懷謝諒又将他周身看了個遍。
仍是蒼茫一片白霧,浩浩乎白煙。
兩人對望着,一人笑,一人不言語,看得周焜摸不着頭腦就要開口問的時候,謝諒突然出聲:“雪應該停了。”
無人知曉他語出何意,但謝諒的目光一直盯着木窗看,周焜也不由得被吸引過去。
周焜握着自己的劍,把尖端插進窗戶縫裡撥弄,意外地,沒有冷風吹進來。
木窗被打開,窗外的雪竟然真的停了。
寒窗映落雪,墨梅照孤山。朱紅的小花開在枝頭,在微風的吹拂下晃動。
“這雪山是個大陣,破陣的法門就在那梅花上,去試試吧。”謝諒鼓勵地看向周焜,并沒有告訴他破陣到底要如何做。
一來是這法子不難,周焜用心思慮不多時就能悟出來,二來,日光寒是塵明境出給周焜的考題,也算是那人出給自他身故二百年後的塵明弟子的。
謝諒信他。
周焜将信将疑地看窗外,又看向謝諒,還沒有動身打算就聽見徐蔚的聲音從謝諒身後傳來:“小仙長果然聰慧極了,姓周的小子,還愣着幹嘛?”
他笑聲爽朗,明明是揶揄的話周焜卻沒聽出一絲的挖苦意思。
左右本來也通不過大考,試一試又有什麼呢?
推開吱吱呀呀的木門,周焜一腳踏出去,卻并沒有如意料一般踩在雪上。
周焜出房門的一瞬間,積雪消融沉入大地,撲鼻而來一股新翻泥土的芬芳,他擡頭看,遠處的群山蒙上了一層隐隐約約的淡綠,這綠與枯黃交雜,是郁郁蔥蔥的春機。
與此同時,謝諒走到了窗邊,惜容晃着胳膊也趕着起身往外面看,口中滿是驚歎之言。
隻有徐蔚不動如山地坐着,方才是什麼樣子,現在就是什麼樣子。
柴火燃燒殆盡,時不時噼啪響一下。
周焜甚至沒來得及走出去或者把踏出去的腳收回來,隻聽見轟隆隆一聲巨響。
打雷了。
春雷是個好兆頭,山下的人聽見春雷便知道要到耕種的好時節。
可此刻山上的春雷顯然并不打算隻響一聲做個提醒,有了第一聲打頭陣,便轟鳴着接二連三在天上現身。
謝諒見過打雷。
修行之人到了一定時節碰見瓶頸,便需要跨過界關到更廣闊的乾坤天地去,這一道界關卻不像開門似的簡單,山下散修的十人有八人會湮于界關,有的還能重來,更多的修行路途就到此結束了,便是亡命的也有許多。
塵明山上弟子三千,時常有人過界,偶爾伴随着的雷聲便會響上一整夜,謝諒的小木屋在雷雨裡也會飄搖一整夜。
但是像這樣的春雷他還沒見過。
“我爹最喜歡聽雷聲,”徐蔚支着一腿撥弄僅剩的柴火,頭也不擡地顧自說着,“打完雷就要下雨,下了雨莊稼就不用澆了,若是春日裡常常打雷,就能常常下雨,收成也會很好。”
徐蔚似乎很喜歡在糖心鎮的日子,可他還是踏入了仙山。
“你們家……也要種田嗎?”謝諒被他的話吸引,轉過頭問。
小小的木門擠着一個周焜和一個惜容,咋咋呼呼地好不熱鬧,木屋外面是驚天的雷聲,滔天的紛亂卻沒有一絲一毫地影響到屋裡的兩個人。
徐蔚又是一聲笑,開懷地回答:“當然是要的呀,山下的散修沒有塵明山這樣的根基支撐,衣食住行都要靠自己,更何況我爹隻是個給鄉鄰畫符的,連散修都算不上。”
一生都住在塵明山沒有走出去過的謝諒沉默着,眼睛卻悄無聲息地亮着。
火徹底滅透,徐蔚把柴火棍一丢,站起身走到謝諒身旁,倚着另半扇窗将頭一歪。
“我也喜歡下雨天,下雨了不用做事,能躺在屋裡睡一整天不挨罵,一翻身就是一個夢,我娘還會做餅吃。還有啊,站在這樣的窗邊雨天不能望得很遠,莊稼地裡是霧蒙蒙的,像起了雲煙,成仙了一樣……”
他說了很久,久到謝諒差點忘了他們還身處小乾坤。
“……有機會請你去我家坐坐,田間陌上都是好風光。不過若是跟我回了家,小仙長是要做我家新嫁娘的!”
徐蔚正經講了半晌,臨了又現原形,笑出一臉的登徒子模樣,謝諒對他陡起了一茶壺蓋的敬佩又被雷驚散了。
春雷驚百蟲,是為驚蟄。萬物出乎震,震為雷。震上乾下,雷在天上,乃為大壯。
謝諒掐算着,天沒有下雨,回答他的隻有陣陣雷鳴。
被擠在門邊上驚訝夠了周焜終于回過神,看着他猶豫地問道:“師叔,我還要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