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那樣輕松,好像此刻并非處身在生死攸關的千斤淖,而是和幾個同窗逃學踏春商量小河魚烤到幾分熟才好。
謝諒忽略他言語中的調笑意味,警醒地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火燒的更大了,但并沒有徐蔚期待中的肉香傳來,那些從地底下鑽出來的黑東西來得快去的也快,好像一團霧一樣,火一烤就煙消雲散。
靈符不傷人,何方行遊刃有餘地靠着火光和捶死掙紮的怪物做最後争鬥。
原本以為是一場非死即傷的大戰,有了徐蔚的加入,好像結束的太過輕易。
腰綠青年徐蔚彈彈袖子,春風一般笑起來看着塵明山的方向:“不是什麼人物,隻是年少向往仙山,多讀了些閑書罷了。”
徐蔚有意在解釋自己為什麼知道這麼多關于千斤淖和黑怪物的事情,謝諒偏偏也是個隻讀閑書的人,本應引起警醒的刻意卻都被心底的同病相憐吹散了。
他是隻能讀閑書,内門弟子多碌碌于修行和山上山下的安定大事,隻有他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做不了,一日複一日地窩在小木屋裡讀托人從山下帶來的雜本。
他又是為何不修行呢,謝諒心有所動,出口問道:“那為什麼不……”
“向來孱弱多病。”
徐蔚略帶惋惜的歎了口氣,謝諒剛要憐惜他和自己一樣有不修的難處,就被人捉着手往綠腰帶上摸去:“小仙長摸摸我這腰,柳條一樣細呢,如何修行去。”
“……”謝諒的臉紅成了火光一樣,氣急敗壞地甩開登徒子的手,意外地發現徐蔚和他一樣,都是個皮包骨頭的瘦竹竿。
還真如他若言,向來孱弱。
如地衣一般匍匐的黑色觸手網說話間已經燒了個七七八八,火光裡隻有那人首長發的東西還在掙紮,隻是赤眼被紅光遮住,看不太清了。
謝諒靜靜地站着,等待何方行解決完一切回去同周焜彙合,可何方行卻跌落了手裡的劍,滿臉驚詫地看着火裡掙紮的東西。
懸在半空的玉碎靈劍飄飄乎向何方行飛去,倏爾鑽進他的血衣裡,物歸原位。
千斤淖解了,無聲無息地伴随着火舌舔舐黑影的畢剝聲,在謝諒不注意的時候就消失了。
駕馭此靈境者,是個高人。
何方行瞬間也明白過來,讓謝諒不明白的是,他恢複修為的第一件事就是掐了個禦水的法門,撲棱棱一汪靈水把火符澆滅了。
火光褪去,謝諒這才明白他驚訝和此舉的原因。
黑影散了以後,躺在地上的是個赤身的青年,蓬頭垢面,虛弱地被風一吹就要消散。
更要緊的是,青年手裡還握着一個巴掌大的小木牌,那是塵明山弟子下山以後的憑證,被何方行扔了一地的包裹裡裝着的也有這麼個東西。
何方行單腿跪在地上,伸一指探他鼻息,眉頭松了幾分:“還有氣。”
塵明山的登記在冊的修行弟子不說多少上萬人還是有的,他臉上身上還挂着傷,何方行沒有認出來他的身份也正常。
“師兄!千斤淖好像解了!”
周焜姗姗從小路跑回來,似乎把謝諒叮囑他想辦法回山報信的話都丢在腦後,腦子一熱又返回來救人。
他這一路,除了走得緩慢還是沒遭什麼罪的,千斤淖本身就是個懷璧其罪的折磨法,周焜沒有斤兩,也就沒有罪受。
何方行沒應他,一手撥開躺着那人的額發,向周焜問道:“你見過此人嗎?”
周焜這才看見地上還有個光着身子躺着的奇怪的人,隻看了一眼便大叫起來:“景雲師兄!”
躺着的這個叫齊景雲,據周焜所說,他是何方行後面一批進山修行的,因為不愛說話認識他的人也不多,周焜是因為去膳堂晚了才認識同樣窩在角落裡吃幹餅的齊景雲的。
“景雲師兄上個月家裡來信說有事,他向掌事告了假說半月回結果一直沒回來,我還以為他在家耽擱了……”
結果沒成想是被困在了千斤淖了半死不活成了怪物,若不是那一張火符燒得湊巧又及時……
何方行不敢想,同時也存着警戒心,不知道齊景雲再醒來是不是還會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他的劍就垂在手邊,稍有異動就會直接架在齊景雲的脖子上。
周焜卻比任何人都要膽大起來,蹲下去就要背齊景雲,隻是齊景雲的身上都是血,光溜溜又沒有衣服擋着,一時無法下手。
就在這時,一團絨湊在了周焜的手邊,謝諒将身上的外袍解了下來遞給了周焜,周焜卻沒第一時間接過,而是看了一眼何方行。
“看我做什麼,你要犯蠢就犯你的。”何方行照例嫌棄周焜,話說出來自己先嘔了半口血,他早已傷了根底,如今也隻是強撐。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