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羯起身,點起了客房内的蠟燭,他的動作慢條斯理,從容不迫,隻背後傳來的聲音凄惶無助,帶着無盡的恨意。
姜競霜顫着聲道:“是,妾身是在偷/情,但又是被誰逼的?妾身再三說了,阿羱去了,願意替他守寡,他偏不信,要逼死妾身,本朝早就廢除了殉葬,連皇帝老爺都不殉葬了,謝羱憑什麼要妾身殉?妾身不過要謀條生路而已!”
姜競霜卻是被那句‘女表子’所刺激,已是破罐子破摔。
她做錯了嗎?或許是有一點,但她仍然覺得自己是無辜的,真正的罪魁禍首是謝羱,是他把自己的所有生路都封住了,逼得她不得不自甘下賤。
所以她不甘心,無論世人怎麼輕賤她,她都要把那受的逼迫、委屈都宣洩出來。
她道:“若隻是謝羱一個人便罷了,他隻是個病人,奈何不了我什麼,可是他背後還有野心勃勃觊觎家産的謝家,謝家是當地的旺族,掌着臨安縣的絲綢買賣,這些年為改稻為桑的事,不知道逼迫了多少農戶,他們目無王法!如今謝羱死了,他手裡還有一百多畝的良田,正占據着至關重要的地理環境,謝家族長早就想吞掉了,他們根本不願妾身留在謝家守寡,隻想把妾身趕出去,所以如果謝羱要妾身死,他們一定會幫忙。”
謝羯擡起眼眸,道:“你與我說這些,可曾想過我是謝家人,我也會殺你。”
姜競霜的小臉倔強,冷嗤了聲:“被發現是沉塘死,不被發現是殉葬而死,左右都是死,死在大伯哥手裡和死在其他人手裡,都是一樣。不過,”她頓了頓,眼眸中有一絲的狡黠,“我猜大伯哥會束手旁觀。”
謝羯用銀剃子撥着燭火,将火光撩亮:“怎麼說?”
姜競霜道:“謝羱說,你們兄弟間感情并不好,自分家後,大伯哥更是一去不複返,哪怕在長安節節高升,也從未想過給謝家任何的恩惠。”
她說着說着便也垂了眼。
謝羯瞥了她一眼:“半旬之前,謝老族長托人給我送了封信,道阿羱被妖女所惑,要我回臨安主持公道。”
這是真話,卻沒有将話說全,姜競霜既不知道謝老族長送信的事,自然不知道謝羯拒了的事,因此這話落在姜競霜的耳朵裡隻有一層意思。
謝羯與謝羱到底是打斷骨頭連着筋脈的親兄弟,謝羱出了事,謝羯這個親兄弟也不會束手旁觀。
姜競霜慘然一笑,隻覺自己死期已至,可她仍舊不甘心。很多時候姜競霜覺得自己就是棵雜草,被人随意踐踏,但她總是不服輸,因此幾次三番跌倒後還要爬起來。
今晚她承受的打擊已經足夠大、次數足夠多了,但她還是不願放棄。
姜競霜垂了眼,道:“妾身不要謝家家産,妾身隻求一條活路,隻求大伯哥饒妾身一命,妾身來生自當當牛作馬報答。”
謝羯望了她一眼,忽然嗤笑一聲。
姜競霜感覺自己被嘲笑了,心裡忐忑不安。
謝羯道:“我笑你報恩也偷奸耍滑,說什麼來生。來生太虛,我作惡多端,來世還不定成了什麼,你不報今生,報什麼來世。”
姜競霜聽到這話,隻覺有眉目,心中一喜,忙道:“若大伯哥不介意,我今生自然願意報的。”
謝羯卻道:“你要報恩,你又有什麼,萬貫家産還是滔天權力?若非二者之一,我不會動心。”
姜競霜自然什麼都沒有,她難堪地絞着手,卻還是不肯放棄。
謝羯也任她跪着,仿佛沒她這個人,氣定神閑地撥弄着燭火,忽地,客房外響起了腳步聲,姜競霜猛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她想起方才情勢過于兇險,她光顧着活命,身上衣衫并不齊整。
眼見着那人便要直接推門而入,姜競霜在驚慌下不作他想,竟然一個箭步就撩開床帳,縮進了被子底下。
饒是謝羯都有番錯愕,揉了揉眉心,似有番無奈。
推門而入的錦書見地上那攤仿佛羽化蛻蝶留下來的裙子,也是驚愕。
謝羯為官多年,也不少遇見美人計,但這還是頭一個能在謝羯屋子裡把衣衫都褪了的,錦書因為過于驚詫,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回話。
因為床帳在隐隐波動,錦書作為謝羯身旁最得力的護衛,沒可能忽視那點異樣,他清晰聽到室内除了他和謝羯外還有另一道壓抑但急促的呼吸聲。
那個美人似乎被留下了。
既然有外人在,此刻便不是禀報的好時機,錦書猶猶豫豫就要退出。
謝羯道:“說吧,若不是為了等你,也不至于被一隻小老鼠鑽了進來。”
錦書忙低頭,道:“杭州制造局的人自知道爺奔喪開始,便有意防着爺,織造局上下,便連那些織戶們也守口如瓶,問不出什麼。今日更是把謝老族長叫去了杭州知府衙門提點了一二。屬下認為,若要從官口查起怕是不能了。”
謝羯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明日我會謝家探一探,若是那老不羞果真守口如瓶,倒能叫我認準了一件事。你退下吧。”
錦書的目光沒忍住,還是不由得往床帳後瞥了眼。
他跟久了謝羯,自然知道自家的主子醉心權術,不對美色動心,乍見美人入榻,他難免好奇,不知那位美人究竟何等模樣,竟然能叫謝羯起了異念。
但因為謝羯管束下屬甚嚴,錦書再詫異,也不過一眼而已。
姜競霜躲進帳子裡時就後悔了,她已知謝羯是為了等人回來彙報事務,才索性不合房門,在黑暗裡靜等,那麼這件事對于謝羯來說肯定是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