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恬瑩率先瞧見,便驚呼道:“好大一座冰窖,裡頭裝着什麼?”
江福立時便點頭哈腰地湊近了,向着這侯府的二小姐回道:“回二姑娘,太子爺在宮中得了幾斤從嶺南快馬加鞭送進京的新鮮荔枝,想着大姑娘貪涼不喜熱,就命奴才送過來給夫人姑娘們嘗嘗。”
傅恬瑩歡喜道:“給大姐姐的?那我待會要去拒霜閣湊湊熱鬧。”
安氏随即便拍拍女兒的手背:“給你大姐姐的,我們不過托福嘗嘗,你樂個什麼勁兒。”
然說着話,安氏卻在心頭裡嘀咕,太子向來是對傅惜筠不理不睬的,怎麼今日突然想着要送荔枝過來,不過有着宮裡的皇後給她坐鎮,想來太子也不敢不從,隻能是遣人送來裝裝表面功夫。
“但不過是送個荔枝,怎麼好讓江福公公親自前來呢?”
江福咧嘴笑着,對安氏回道:“也不光是送荔枝,最要緊的是太子想見一見傅大姑娘,這才遣了奴才過來。”
話音剛落,安氏便微微眯了眼睛:“既如此,我母女二人便不打擾江福公公交差了。公公也無需在門外等着了,太子與大姑娘怎麼說也是表親兄妹呢,公公直接進門到前院客堂候着便是了。”
江福忙恭敬道:“真是多謝夫人,頂着大熱天等着,也是難為一幫兄弟。”
安氏颔首點了點頭,便與身側的傅惜筠進了不遠處的馬車。
而江福得了安氏應答進門的首肯,随即便将揮手指揮着東宮禁衛将青銅冰鑒擡進了侯府。
傅惜筠這時已在客堂等候多時,心歎餘芳苓和宋硯這對怨人可真會折磨她,一前一後都要進府叨擾她。
半晌後,江福領着冰窖放置門外,隻身跨進客堂與傅惜筠見了禮。
“太子親自吩咐的,要送些新鮮荔枝過來給姑娘嘗嘗鮮。”
兩個禁衛反應極快地接了江福的眼風,随即便從冰窖中取出一盤仍舊紅豔飽滿的荔枝送至丫鬟綠珠手中。
傅惜筠掃了一眼東西,神情淡然道:“勞煩公公回去替我多謝太子。”
江福頓時便愣住,怎麼東西剛送到就要送客了,他這回來要真正送的東西還沒給出去呢。
“這是自然,不過除了荔枝,太子還托奴才給姑娘捎帶一封信。”
說着,江福從寬大的袖口抽出一封祥雲金邊的信封,朝着傅惜筠眼前遞了過去。
傅惜筠驚訝:“信?這種東西男女之間私相授受不大好罷。”
江福的腰又彎了些,轉而将信封放置在桌面上:“奴才隻是個送東西的,東西到了就行,隻是太子說了請姑娘務必要看看。”
傅惜筠神情狐疑狀,便令綠珠将東西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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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
傅惜筠便拆了信讀,信中内容無非是宋硯在解釋與餘芳苓之間的關系,又說信上篇幅短小,不能将他的心意全數道出,還要邀她去繁錦樓相叙。
她與宋硯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隻有彼此相厭的份兒,哪來的心意。
傅惜筠随手将信一放,隻當做是宋硯胡謅,并未有赴約的念頭。
而安氏帶着傅恬瑩從廟裡回府後,便徑直去了傅敬書房正輝堂,裝作無意地将此事漏出給傅敬知曉。
安氏想着,宋硯與傅惜筠男未婚女未嫁,隔着父母私下相約是觸犯大忌,此事若讓傅敬知道了,少不了要斥責傅惜筠一番。
誰料,傅敬因着頭先家宴上傅惜筠說的話,仍還在耿耿于懷,生怕她在皇後生辰宴上胡來。
遂此時宋硯邀着傅惜筠會面,倒正合他的心意。
傅惜筠不願嫁進東宮,無非是覺着與宋硯之間難生夫妻情誼,嫁進東宮是犧牲,此番宋硯主動示好,正好讓傅惜筠與宋硯進進感情。
“那讓她去罷。”傅敬如是說。
拒霜閣内,傅惜筠聽聞正輝堂丫鬟傳遞的話,立時便覺着頭昏腦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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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錦樓乃官府官辦,營收由京城順天府掌管,遂來往于此地的都是京中赫赫有名的達官貴人。
這日傅惜筠和綠珠按着傅敬的意思去往繁錦樓赴約。
宋硯今日包了天子一号房,佳肴荟萃滿桌。
臨到門口,綠珠卻被另一側引去注意,她對傅惜筠道:“姑娘,那邊好像是定國公府的馬車,宴四姑娘會不會也在裡頭用午膳。”
然傅惜筠隻想着待會該如何應付宋硯,心思全然沒有放在綠珠身上,自然也就沒有将她的話聽進耳朵,她隻輕輕颔首算是應答。
走近天子一号房,傅惜筠便見身着錦袍的宋硯已在主座就坐,身後跟着江福。
傅惜筠看見宋硯,心中仍還是微微掀起一番波浪。
此番前來,她并非是想聽他解釋,也不關心他與餘芳苓到底如何。她隻想借着這個機會與他言明,自己并不想進宮,求他能放她一馬。
可誰料,宋硯甫一見她,便起身朝她迎過來,笑着喚她:“筠兒。”
口中竟是這般熱切的稱呼,傅惜筠面色驚異,不由自主地便往後退了幾步。
宋硯在她面前站定,神情似乎又變得嚴肅沉重。
他此時滿心滿眼全是傅惜筠一人,他想要從前世得知她被餘芳苓害死時的心痛難忍,再到今生憶起前世之後的慶幸與欣喜一并告訴她。
可是他知道這樣隻會吓跑她,他現下要做的就隻是先告訴她他被蒙騙的真相,以後的時日還長,其餘種種他可以慢慢地說。
“孤知道餘氏去找過你,還和你講了一些難聽話,你不要信她,孤今日會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全數告訴你。其實先前知道你在清荷别墅學藝,孤也曾遣人去找過你,但是竟沒遇上,這才想着讓江福給你遞信,邀你出來。”
聞言,傅惜筠微微擡眸,對他道:“不用了,臣女還請殿下,先聽聽臣女的肺腑之言。”
話落她便見宋硯眉梢挑起,眼眸中漸漸顯現出些許欣喜,她竟有些看不懂宋硯面對她時的反應。
難不成傅皇後又拿着皇位和餘芳苓來威脅他,才以至于讓他對她這般殷勤。
無論如何,今世她二人總歸是早些說開為好,以免又像前世似的誤了彼此終生。
傅惜筠深深躬身對着宋硯行了個大禮,淡聲回道:“殿下,臣女無意入主東宮成為太子妃,奈何受家族所迫,仍舊要進宮參選,可是臣女堅信殿下對臣女應也是無甚情意,希望殿下能成全臣女的心思,臣女也恭祝殿下早日迎娶心上人。”
“什麼……”
宋硯眼睛微微觑起,滿目訝色,他未曾預料到傅惜筠脫口而出第一番話竟是求他不要娶她而去娶别人。
趁着宋硯癡愣之時,傅惜筠再次躬身謝道:“臣女的話已經說完,還請殿下寬恕臣女不能陪同殿下享用午膳,臣女先行告退。”
“筠兒……”
宋硯回神清醒時,傅惜筠已帶着丫鬟臨到門前,大半個身子都已經推開門而出。
他忙用揮手示意江福上前去攔住傅惜筠。
可卻在此時,繁錦樓店内侍從領着數十位侍女,皆雙手端着盛着菜品的檀木托盤,正從門外魚貫而入。
江福躲避不及和來人撞了滿懷,鬧了一地的佳肴殘骸。
宋硯見他如此,面容漸起愠色,就自己跨過門檻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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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天字一号樓脫身,傅惜筠便能想到宋硯會遣人攔住她。
于是行過懸廊拐角,她便脫了外袍讓綠珠穿着,以引開宋硯的下屬,而她自己悄摸了一間寂靜無人的廂房,躲在門後審察着外頭情勢。
傅惜筠剛要側身尋張月牙凳坐着,卻因着一道嚴肅沉冷的聲音,僵直住了步伐。
“傅姑娘這是在做什麼?”
這道低醇渾厚的嗓音,近日是她聽得最多,話語聲甫一進耳,她便知曉了身後是何人。
傅惜筠貓着腰轉身,瞧見眼前挺拔高大的身軀,便也自覺地直了脊背。
“大人。”
然而這處廂房畫屏後,卻正也陸陸續續湧出來七八位官員,傅惜筠下意識地,便往屏風後躲了躲,掩去自己的容貌。
隔着宴淮勁拔的身影,她見着這群朝臣皆嘴角噙着笑意,眼神諱莫如深地向宴淮擺擺手,樂道:“不打擾宴閣老清幽,下官們先行一步。”
聽他們口中對宴淮所稱閣老,想來便都是大周朝内閣群輔,可是内閣群輔尋常都在宮中文淵閣議事。
此番在這繁錦樓見着,傅惜筠竟未曾想過,還能見到宴淮除了往日裡的剛正不阿之外,下值後與群臣應酬,人情世故的模樣。
人去樓空,宴淮繼而沉聲問道:“可曾有人告訴過傅姑娘,不可擅闖他人房室?”
話音甫落,男人身着黛藍官袍的身影已然壓迫到傅惜筠身前。
男人身上那股沁人的蓬萊之香立時便萦繞在鼻息之間,卻在這幽幽沉香中。傅惜筠隐隐約約地,還似乎嗅到些許酒味。
她蓦地擡首望去,便見着宴淮深邃狹長的眼尾已然透出了微微紅暈,伴着這道紅暈,男人身上的戾氣雖然減了一半,卻依然能讓人心生畏懼。
方才她就是情急之下摸了這道門,一推便進來,确是并未考慮到裡頭是否有人。
傅惜筠急地緊捏住袖口,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