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艙口木梯處就僵了身子。
傅惜筠的身影漸次隐沒在了靠岸的遊舫裡頭。
可她卻未曾留意到,在遊舫方圓五十米内,藏着數十個隐衛,都身在暗處監視着遊舫外的風吹草動。
斜檐翹角之下,宴淮的兩個近身侍衛,張弛和張川倚欄憑眺。
“咱們就這麼讓傅姑娘進去,世子爺不會怪罪吧?”張弛嘴裡叼着草,含糊不清地問道。
張川則雙手抱胸,一副心安理得看好戲的模樣,“你就等着吧,爺要賞咱們都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怪罪。”
獨自思索一番之後,張弛樂道:
“也是,就世子爺那耳聽八方的本事,傅姑娘要進去,他會不知道?”
言罷,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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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舫船内,富貴華麗的雕刻木梁赫然于船體,雙側的浮雕花窗則錯落有緻,而在陳設優美宛如樓閣的船艙内,正坐着氣質斐然的宴淮。
此時的他已褪下官袍,換上輕便寬裕的深衣,烏紗帽也變作墨色幅巾。
冒然闖入的傅惜筠一眼認出宴淮後,不敢再往前靠近,便不安地立于艙口,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先前她見宴淮也在馬車上,便以為他來清荷别墅是有要事,未曾想,竟是來此處偷得浮生半日閑的。
而男人那雙深邃的雙眸,早就筆直地定在她臉上,口中用着醇厚的音調問道:“請問傅姑娘有何要事?”
暗自凝神靜氣之後,傅惜筠強作鎮定地回道:“可否向大人讨杯水喝。”
話落,傅惜筠的一張小臉便立即湧上了不知所措的羞紅。
今日她來清荷别墅是為學習茶藝,她身為茶學堂的學生,又怎會跑到内院裡的遊舫上讨水喝。
在宴淮看來,她這一番舉動豈不是又在居心不良,故意接近。
不過宴淮眼中并沒有出現鄙夷與嘲笑的神情。
反而這個直挺端坐的男人朝她伸出手,對她低聲道:“姑娘請坐。”
傅惜筠暗自松了口氣,忍着面龐的赧紅與羞澀,循着禮節坐到了男人對面。
因傅惜筠入席,宴淮複又盛一壺泉水架在爐火上,燙杯溫壺、燙洗茶葉等皆親力親為。
這麼一雙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在茶台四處遊走,仿佛正在排兵布陣。
待宴淮倒好一碗茶,呈到傅惜筠身前,她方還在專注地盯着他的手看。
直到男人低聲開口:“這是武夷岩茶,入口略微鮮滞醇爽,姑娘可試一試。”
無意的窺探被發現,傅惜筠耳尖發燙。
“多謝大人。”聲音輕輕柔柔。
面朝着宴淮威凜的目視,傅惜筠擡高左手,借寬袖的遮擋飲下一口茶。
卻突然——“遊舫裡頭的人可是三哥?”
就算隔着船壁,卻依然能聽出是宋硯的聲音。
宴淮眸色漸暗,透出一股淩厲逼人的威勢。
傅惜筠無措地看向船門,下意識地就往男人身後躲了躲,鼻尖立時萦繞着一股蓬萊之香。
她心頭唯驚,好在她隻對着他寬闊的臂膀,便悄悄往後挪了挪。
船艙外宴淮的侍衛張弛神色緊張地走近。
他們這位首輔大人此時可正與傅家姑娘在船内相叙呢,那真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打攪。
“大人正在船内小憩,太子爺還是過一會再來吧。”
話音甫落,宋硯倒覺得是僥幸。
他本不欲前來招呼,以免又惹得宴淮不快,既然侍衛如此說,他樂得趕緊離開。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宋硯走後,宴淮似是由此覺察出了什麼,便側首問道:“姑娘是在躲避太子?”
他的眸色略微幽邃,幾近審視地落在傅惜筠身上。
因這焦灼的目光,她怯怯地輕咬下唇。
“大人多想了,外頭是何人我都未曾知曉,何來躲避一說。”
其實宴淮問她的話聽起來更像是随口一問,語氣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威迫與诘難。
可是他身為威勢滔天的權臣,目光裡不經意流露的打量試探,就會讓人頓時萌生出退意。
就比如現在......“我也該回前院了,宴濘還在等着我呢,她若見我久去不歸,恐怕要擔心。”
傅惜筠故意回避的意思其實十分明顯。
但宴淮并未遲疑,隻頓首示意道:“船舫外會有人為姑娘領路。”
“另外,煩請傅姑娘告訴宴濘一聲,盡早回府,莫要在外逗留。”
說完這話,他端起茶杯品茶,并未再看她,隻是眉間已然隆起丘壑。
傅惜筠微微屈膝,乖順安靜地退出遊舫。
遊舫内。
黑檀木的茶台旁,宴淮沉寂地推敲着傅惜筠躲避宋硯的舉動,然而男人的思緒卻在她擡手品茶之時,陡然停滞。
她伸手抵在鼻尖前,輕紗薄衣的寬袖遮擋住了她的下半張臉,便隻露出了上頭一雙墨睫輕挑清澈透亮的雙眸。
然再細細思索,比起往常她的眼睑略微紅腫一看便知定是落了淚,男人的雙眸立時便出現了些許的不悅與憂慮。
其實先前在馬車上他已然留意到她的異樣,然此番見着,紅腫卻還是未曾消退,想來從宣德侯府出發起始,她便一直是在憂心着,以至于面上的愁容,都連帶了一個午後。
“世子爺,回府的車轎已備好了。”張弛在外恭敬道。
然而此時的宴淮薄唇緊抿,仍舊沉靜地思忖着傅惜筠。
“你去将傅家嫡次女的名字記上太子妃初選名冊,這個人情我倒要看看傅敬受不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