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誰的牆根兒不好,偏偏要聽這鳳甯宮的。
“娘娘跟前兒有客人,太子爺還是回去吧,況且爺的頭疾還未愈呢,娘娘見了又要怪罪奴才。”
宋硯單手撐着殿門,努力地靜着心神。
并非是他要在此地長留,而是一聽見傅惜筠三字,就再也提不起腳步。
前段時日他不知因何突發頭疾,太醫院使把過脈也是束手無策。
直到一晚狂風大作,他竟在夢中将前世之事一覽無餘。
醒來之後,腦海中揮之不去的便是傅惜筠那張溫婉含笑的面龐。
前世那幾年,他沉迷在旁人的溫柔鄉裡,從不覺得她的到來是莫大的恩賜。
甚至都從未意識到,她才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而餘芳苓,隻是個冒名頂替的赝品。
上天既然予了他次彌補的機會,他定不會再放手。
宋硯沉着嘴角,終于起腳離開,“咱們去文淵閣。”
大周朝慣常在前庭設立四殿二閣。
殿閣廣納朝野中的能人異士以及通過科舉上榜的進士作為侍從顧問,以輔佐皇上處理繁多的政務。
其中,要屬文淵閣最為緊要,閣内的大學士不僅能參與機密事務的決策,升至首輔之後更是獨擁票拟權,可替皇帝起草批答大臣的奏章。
而現如今,原先的首輔鎮國公因年老體衰告假回家養病之後,便由其嫡長子宴淮代為執掌首輔之位。
說是代為執掌,可朝中群臣皆心裡有數,宴淮此番坐上首輔之位,是斷不會再換作他人。
即便要換,怕是也無人敢當着他的面坐上這個位置。
宋硯從鳳甯宮心懷要事地離開之後,便徑直來至文淵閣内。
甫一進門,就沖着閣内的首席而來。
此時正值年中,又恰逢新官上任三把火,是最為忙碌的時候。
宴淮方在為宿州的水患緊鎖眉頭,一見來人,便将手中的奏章合上扔回桌前,随之揚起的清灰四散在窗縫中的日光裡。
“太子何事?”
宋硯自小就有些害怕眼前的這位表兄。
不僅是因為宴淮年長他十歲而産生的那種壓迫感,更是因為宴淮在西北官場浸淫六年之後,身上不自覺就會傳出的威嚴與狠厲。
“三哥。”雖隻是表兄弟,但宋硯依舊是随着國公府的排行稱呼宴淮,“遴選太子妃一事能否再往後推遲兩三個月。”
宴淮握着狼毫的手一頓,擡首看向眼前的宋硯,像是未曾預料到宋硯會言及此事一般。
但不過須臾之間,他的眸色已回到往日的穩重,他随即反駁道:“此事推不得。”
雖是意料之内,宋硯還是焦急問道:“為何推不得?父皇說過,孤若有事可以和三哥商議。”
宴淮提着嘴角輕笑,笑意卻不達眼底:“關乎此事的文書皆已拟好備案,太子一句要推,便會浪費内閣數日的辛勞。”
遴選太子妃一事,從上至下,上千号人都在為之準備,此時若要變更,會動一發而牽制衆人。
想到是自己考慮不周,宋硯讪讪地别開了臉,“孤知道了。”
待宋硯一行從文淵閣陸續退去,閣内又重回先前清靜卻又十分繁忙的景象。
然靠在紫衫圈椅上的宴淮不見起身批奏折,而是半阖住狹長的眸子,單手撐着刀刻般的下巴,細細地沉思着。
雖是一身松闊的蒼綠色官袍,卻仍遮不住他挺拔高大的身軀,在外人眼裡俨然一副肅穆判官的模樣。
有好幾位新晉的大學士,懷中都抱着一摞文書往裡頭送去,左腳剛跨進門,一瞅見首席上的人,便又畏手畏腳地偷偷退了出去。
此時若貿然進去,當真是自讨苦吃。
直到文華殿的大學士趙黎負手搖頭而入,邊走邊打趣道:“宴閣老,要是微臣沒有記錯的話,您方才所說的文書應該還未開始寫才對啊。”
沉思被打斷,來人又話中有話。
宴淮微微抿嘴,眼中已有輕微的怫意。
“趙大人記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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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安氏自手裡拿到皇後舉薦之人的帖子後,便笑逐顔開地折返回了宣德侯府。
按皇後所言,兩日後鎮國公夫人會在府内宴請八方來客。
而皇後所舉薦之人會随着慶昌伯府的大夫人一同入席。
屆時趁着場面熱鬧之際,悄悄地尋個僻靜無人的地方,就能将傅惜筠的臂傷看了,還不會讓外人知曉。
安氏手裡拿着帖子,順道親自去盛了碗湯藥,一同給她送去。
可臨門之時,卻見傅惜筠正偷偷拭去臉頰的淚珠子。
卻說傅惜筠平日裡為作幾個弟妹的表率,一言一行都可謂是娴靜溫婉。
可偏偏她那張勝雪一分的美人皮最是惹不得,隻要稍稍浸出幾滴淚來,她的面龐便猶如在冬日裡烤過炭火一般,未沾上胭脂就紅潤得如剛出水的芙蓉。
如此就算再強加掩飾,也還是能被旁人看到美人泣淚。
“姑娘這是知道侯爺要外任的事了?”安氏将瓷碗放下後,溫言撫慰道。
傅惜筠靜默地點點頭。
前一世,傅敬并未被朝廷外放離京,而是一直在京任官直至緻仕,其中數十年也是安安穩穩,不曾碰見任何打壓。
然而在她傷及小臂,試圖更改時間軌迹之後,似乎事情的發展已有了不同。
這般想着,她難免就将此事怪罪到了自己頭上。
安氏拉起她的手道:“侯爺不過一月就回來了,大姑娘還是要保重身體。”
聽到東宮二字,溫潤的柔夷在安氏掌中逐漸僵硬,傅惜筠不動聲色地将手抽出,“夫人此番前來,是有何要事?”
經傅惜筠詢問,安氏方才想起了赴宴看病一事,便趕忙将手袖裡的帖子拿出來遞到她眼前。
“兩日後姑娘與我一同前去赴宴,娘娘特意安排了人,給姑娘瞧瞧手臂上的傷。”
聞言,傅惜筠下意識地收手護着手臂。
她未曾想到,連姑母對她受傷一事都這般若無其事,竟是一副定要讓她毫毛無損地入選的态度。
再想到父親離京一事,如今,借着手傷規避選妃的法子,竟然落入了一個未知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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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兩個日頭已過。
這日晨起還未雞鳴時,傅敬便已帶着随身行李以及數十位從府内撥出的管家侍從,離京遠赴宿州。
卯初三刻之際,宣德侯府大宅門外不遠處,傅惜筠正和丫鬟綠珠一同站在繼母安氏的身後。
她們今日起身這般早,就是要送别即将外任一月的宣德侯傅敬。
長街的燈籠并未全亮,傅敬在朦胧初霞中回過身來,看着自己的妻女。
“我走之後,筠兒參選太子妃一事就交給你了,事關重大,上頭雖然有皇後護着,到底也有顧不到的,就勞煩你多照看些。”
“侯爺就放心吧。”安氏道。
看着離京的車隊漸行漸遠,傅惜筠從思緒中抽身而出,長歎了一口氣。
許是她的歎息引得安氏留意,隻見安氏側過頭來安慰她道:“大姑娘要保重身體,等侯爺回來,見姑娘已經入主東宮,也不枉他出去辛苦一月。”
“多謝夫人關心。”傅惜筠淡漠回道。
安氏在傅家十年,與傅惜筠之間隻能算是客氣,自然也就不太能明白傅惜筠心中所思。
可傅惜筠自己心裡明白,太子的及冠之禮就在半年後,屆時大婚之禮也将一同舉行,這太子妃之位便比那難得一見的東珠還要萬衆矚目。
這些時日,她因擔着皇後侄女與太子表妹的名頭,已受了旁人不少的紅眼,如今她隻覺着疲憊,哪裡還願談什麼入主東宮。
興許是傅惜筠的心不在焉太過明顯。
安氏打量過她的神色後,便也不再強留:“既如此,姑娘就先回去休息吧。”
傅惜筠明白安氏的周全禮待,也就不再推辭。
她微微屈膝後,莞爾回道:“謝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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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惜筠自父親走後一直都像是打蔫的菜花提不起精神。
但安氏因得了傅敬的托付,不敢對赴宴一事随意敷衍,在傅敬離京後,就将全副身心皆放在了此事上。
往年宣德侯府也都曾列席,隻不過因為安氏與鎮國公夫人無甚私交往來,侯府女眷都隻在外間客席,如今看來倒不容易惹旁人注目。
而今日為了助傅惜筠掩人耳目,安氏還特地邀請了傅家二房的嫡長女傅若彤一同前往。
在外人看來傅家是上下一體、協力同心的勳貴大族,可在内,大房和二房猶如泾渭兩水分明。
隻因二位爺并非一母同胞所出。
第二任宣德侯即傅惜筠的祖父,膝下共有嫡出子女三人,長子長女乃原配所出,原配去世之後續娶的填房劉氏又生下嫡次子,即傅家二房。
因着是自個兒肚子裡出來的緣故,劉氏極度偏心二房的人,與大房相見從來未笑臉相待。
傅敬也就是憑着嫡長子的身份,才得承襲了第三任宣德侯。
但府上其餘的,諸如掌家權、祖産以及官中錢的用度卻是全被二房攥在了手裡。
也是得虧傅惜筠生母死死握住了娘家給的嫁妝,才不至于讓女兒連一個嫡出小姐的體面都沒有。
看到劉氏對待自己的妻女以及妹子竟然苛刻至此,傅敬一氣之下就分了家,還将自己應得的祖産全數要了回來。
劉氏從此便記恨在心,再不與大房往來。
也還是在數年之後,傅敬的妹子得寵封後,自己也扶搖直上,二房方又主動前來低頭和好,恢複了往來。
但嫌隙已生,哪能這麼容易填上,如今的兩房之間就隻剩下了一些虛禮。
前行的馬車搖搖晃晃要去二房的宅子接堂妹,傅惜筠在沉悶之際便于腦中細細回顧了一番與二房之間的往事。
那時的她年不過兩歲,不記得這麼糟心事,還是在她長大後趙媽與她說的。
最可惜的是她母親,分家之後日子好過了,但沒有幾年卻因病去世。
不多時,晃蕩的馬車逐漸平穩,外頭也有了女孩間的嬉鬧聲。
傅惜筠與安氏默契地掀開車簾,看着傅恬瑩随着二房夫人錢氏一前一後跨出門檻來。
“嬸娘安好。”傅惜筠走下馬車恭敬地問好道。
錢氏親熱地拉着她的手,一邊笑對安氏道:“這麼久不見,大姑娘竟長得如此标志了,我方才還以為是哪裡的神仙妃子來了。”
看着傅惜筠身側的女兒,錢氏在心裡連連歎息。
若彤雖然五官平了些,但勝在明眸皓齒,渾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讨人喜歡的機靈勁兒。
為出席今日的品茶會,錢氏用心收羅了京城當下最時興的緞子,裁了一身嶄新的衣裝給女兒穿,頭上也給配着精心雕刻的步搖珠钗。
誰料,竟還是比不過一身素衣的傅惜筠。
“時辰不早了,你就把女兒放心地交給我吧。”安氏笑着催促道。
錢氏點點頭,親自扶着女兒進了馬車,而後車隊漸行漸遠地消失在街坊拐角。
從頭至尾安靜在一旁侍候的老嬷嬷,瞅着錢氏不放心的眼色,緩緩開口道:“奴婢方才仔細打量過了,大姑娘身上沒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
聽到此話,錢氏垂下眼睛,再伸手輕輕擺正了發髻間的玉簪,“沒有?那麼大一場火居然一點事兒沒有。”
傅惜筠一向是京中人人稱贊的美人,今日一見,錢氏原本還有的四五分勝算真的是一分也不剩。
爵位是大房的,祖上功勳是大房的,在京的排場也是大房的,就連傅惜筠都要壓過她女兒一頭,而二房竟然隻是單單得了幾分錢财。
所以,聽聞拒霜閣失火,錢氏便能猜出是安氏所為,畢竟她倆都有一個共同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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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宴會上,傅惜筠和丫鬟綠珠便随同安氏來至安置女眷衣物的水閣内。
窗外粼粼波光折射入閣内,搖晃地映在了傅惜筠的冰絲寬袖上。
她得女醫婆婆示意,輕輕掀開紗袖露出手臂。
女醫淨手後就将上頭的紗布慢慢揭下,每每牽扯到傷口,傅惜筠便覺得額上的冷汗又多一層。
直至紗布完全褪去,裡頭已經潰爛發紅的皮膚,都能讓身旁的鎮國公夫人連連惋惜。
傅家大姑娘的名頭,京中人人皆知。
今日一見,遠看時五官精緻惹眼,肌膚如白玉無暇,面上暈着通透的桃花紅。哪怕近着瞧,也是眉如墨畫,目似燦星,玲珑鼻櫻桃嘴。
其身上就算隻穿戴了一件素青的衫子和平平無奇的百疊裙,發髻間也隻是星星點點地有些燒藍的花簪,也是清流般地引人入勝。
就是這手......“天可憐見的,怎麼傷得這麼重。”鎮國公夫人有些不忍直視道。
“前幾日家中起火,那燃了火的樹枝落在了身上。”安氏輕聲解釋。
然女醫聽完她的話卻悄然皺起眉,“按理說,姑娘身上有衣物遮擋,樹枝落下來趕緊拍開去便是,這傷倒像是……”
傅惜筠接着女醫未完的話,有些心虛道:“當時是在夜裡,有些看不清,衣袖被火燒化了之後,便緊緊地貼在手臂上,也就沒來得及脫下。”
她擱在膝蓋上的手緊緊地揪着手帕,一邊緊張地回視,一邊輕輕蹙眉,希望女醫能明白她這麼做是有她的難處。
應是她的暗示奏效了,女醫雖看出了不對勁之處,卻沒有戳破她。
“原來如此。”女醫飽含深意地看着她。
隻是複又對着安氏說道:“今日看診後,才知姑娘傷得如此之重,以在下的醫術,恐怕不足以治好姑娘的傷。”
“那可如何是好?”安氏着急道。
女醫略微停頓後道,“我有一位師弟在京城開了一個醫館,夫人若方便可帶着千金去瞧瞧。”
鎮國公夫人聽得女醫一說,立即挑眉拍手道:“大夫說的這個人我知道,他年前才來到京城,但短短數月就已經名傳千裡。前兒王府有位側妃胎位不正,他一瞧就好了。”
聽罷,安氏焦急的神情方才緩和下來,這女醫所說竟與府内的李醫女所推舉之人是同一位,如此即可安心讓傅惜筠去醫館看病了。
“如此真是太好了。”
女醫微微點頭,又側過身對着傅惜筠道:“姑娘切記,萬萬不可再讓傷口沾水,否則興許會引起其他的病症,到那時再想着治好就難了。”
這一番話,語氣平平卻意味深長。
傅惜筠手傷一事終于又有了着落,安氏誠心地謝過鎮國公夫人與女醫婆婆之後,欲帶着傅惜筠回席間就坐。
卻在出水閣前,傅惜筠倉促地攔着安氏道:“夫人的衣裙還未更換呢。”
安氏略略低頭一看,身上倒真還是那條染了茶漬的衣裙,若這般冒失地回去,豈不是就要露餡。
“那大姑娘先行回去吧,你我出席太久,二姑娘恐怕要生疑。”
安氏考慮得周到,傅惜筠便讓綠珠留下為安氏更衣。
她在外等着鎮國公夫人及女醫離開水閣一會兒後,方才沿着來時的石子路返回去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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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西曬于面,公府的侍女在前頭領路。
前來清荷别墅赴宴的賓客陸續歸府,傅惜筠也終于回到前院。
見她此時竟然比自己還要晚些方才回來,安氏滿臉憂慮地快步走近道:“你這是到哪兒去了?”
她思慮半晌方才開口:“我迷路了,好歹遇見一位侍衛小哥,才讓他領着我出來。”
傅惜筠自小無生母在側,安氏不是血親,不好事事管教。
她便養出了一張看着溫和馴順的小臉兒,而實際上卻是個極犟的脾性,認準的事兒,十頭驢都拉不回來。
就如數年前,傅敬不許她跟着學院的夫子南下遊學,她愣是偷摸着自己打包好了包袱,混進一群生徒裡。
等傅家發現時,隊伍已經行至京郊十裡外,還是傅敬親自帶人前去将她接回。
等候她的這番功夫,安氏不知怎的,一直回憶着這段往事,生怕她出了什麼差錯。
“既然回來了,咱們也歸府吧,天黑前要将若彤送回去的。”
安氏這一提,傅惜筠才驚記起傅若彤來,雖然她倆并不大對付,但是出門在外,彼此都不想太難看,以免損壞了傅家的名聲。
“二妹妹久等了吧,方才留你獨自一人在這兒,可有什麼要緊的嗎?”傅惜筠道。
傅若彤笑面如花:“不礙事兒的,我如今也大了,自然要開始學着應對大場面。”
然而傅若彤卻并未如實告知,她獨自在席時,太子宋硯曾莅臨過她們的桌席。
傅若彤剛過及笄,如今正是待字閨中,可傅二爺卻一直守着個五品小官做,故而她對上門提親的人總是高不成低不就。
同樣都是傅家的女兒,她怎麼會甘心一生庸碌,被傅惜筠始終踩在腳底。
故而今日見着太子,她便使出渾身解數,将他引到了自個兒的桌席上。
她原先以為太子看在她也是個表妹,總有些年少青梅的情面在,才前來與她寒暄。
他一路朝着自己走來時,旁人豔羨的目光也是讓她受用不已。
可誰知他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詢問傅惜筠在哪兒,根本就不把她看在眼裡,給她惹來不少人的嘲弄。
她惱着,便假意地指了指與更衣水閣相反的方向。
母親自小便教導她,姻緣從不隻生于情愛,而更生于機遇。
此番,她不過就是指錯方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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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春熙街接連市集,常常是車馬骈阗,商販雲集。
聞名于世的濟世堂便坐落在此。
傅惜筠同綠珠從侯府抵自春熙街時,正恰是午時,不少攤販子皆用鬥笠掩面,往竹椅上一趟,就算是歇晌了。
父親傅敬和安氏雖囑咐她将胳膊看仔細了,然此番前來,她隻打算買副傷寒的藥回去應付即可,畢竟手臂上的傷還要為她所用。
綠珠自前夜起,便極為心疼傅惜筠,唠叨了一路,還在難過道:“姑娘不想進宮,還有别的法子,怎麼能傷害自己的身子。”
傅惜筠無奈地輕拂手臂,先前她還能賭一賭宋硯對餘芳苓的寵愛,可是品茶會後,她再無退路。
“事已至此,再多說已無用,咱們先去濟世堂罷。”
這醫館内如外街,因晌午少了極多百姓。
傅惜筠踏入之時,便被四周密密麻麻如牆高的藥櫃所驚歎。
鼻尖立時環繞着莫名的藥香。
因早前府内已有人來留了帖子,綠珠便拿着名帖前往櫃台,傅惜筠則坐于待客坐席等候。
可沒多半晌功夫,傅惜筠便覺着喉嚨發緊,胸悶得喘不上氣。
醫館學徒俱已往後院用午膳,綠珠還在與掌櫃的交涉,無一人注意到角落裡她的異樣。
直到醫館二樓跑下一名錦衣少女,扯着她的胳膊出了濟世堂。
傅惜筠面色憋得紅潤,腦子也混沌一片,隻有拉扯過程中手臂傷的疼痛清晰無比。
她掙脫不下之餘,口中卻還被塞進了一粒苦澀的藥丸。
藥丸化開流入腹中,片刻後清鮮空氣灌入鼻子,傅惜筠才終于咳喘出聲。
而濟世堂内的綠珠轉眼不見傅惜筠,循着聲音跟出來,對着那少女着急道:“你把我家姑娘怎麼了?”
少女義正言辭道:“你家姑娘的身子受不住醫館裡的某味草藥,突發了急症,我是在救她。”
話音剛落,傅惜筠便覺着聲音有些耳熟,擡首看去,竟是宴淮的堂妹宴濘。
前世的傅惜筠也同宴濘在宮裡見過幾面,她父親是定國王爺胞弟,她便也是京城内一等一的名門千金,卻自小喜歡擺弄藥草,一心要懸壺濟世。
但女子行醫在本朝卻是累及名聲之事,她高門赫赫的父母自然就是遏止的态度,估摸着是圖逍遙自在,她便離了父親的官署地,跑到京城寄居在定國王府上。
綠珠還欲争辯,傅惜筠急忙擡首攔着:“她說得沒錯,适才我在醫館内喘不過氣,她給了我一粒藥就好了。”
宴濘卻直瞪瞪地看着傅惜筠橫在綠珠胸前的手臂,隻因她雪青色的寬袖上早已浸滿血迹。
“對不住,我不知道你的手上有傷。”
循着她的視線,傅惜筠護着手臂,溫柔說道:“不礙事的,今日我來此處就是為了看看這傷的。”
宴濘狐疑地問:“濟世堂的懸濟大夫今日一早就離開京城雲遊采藥去了,你如何看病。”
提及此,綠珠方拍腦說道:“方才掌櫃的也是這樣說的,虧得府裡昨兒還遣人來留了帖子,大夫居然就撒手不管了。”
宴濘卻接着說道:“懸濟大夫的心性一向如此。不過我略懂醫術,你的傷又是我着急弄出血的,就讓我給你看看罷,就當是賠罪了。你随我回府,咱們也就不用顧及在外頭的男女大防了。”
論理,傅惜筠不應應下,倒不是憂心宴濘的醫術,而是她并無治好這傷的意願。
隻是心中思及茶會上,宴淮對她的護持與提點後。
她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