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也正好用這個字眼提醒一下他如今的處境,一個無名小卒,在組織裡約等于零的關注度還是因為我才零星出現。
我盤腿坐在沙發上,輕描淡寫道:“我從十二歲開始做殺手,十七年了,我今年二十九歲,對一個殺手來說,這已經是即将走向落幕的年齡。”
新人沒說話,他跪坐在沙發上,一臉鄭重地聽我講那些有的沒的。
他總是那樣,無論我說什麼都表現得很認真,随口一句話也會奉為圭臬,給我一種仿佛哪次他沒達成我的期望就是對不起我一樣的錯覺。
想到這裡,我又笑了一下。
我對他的故作姿态一向受用,我清楚,他比我更清楚。
“我不想浪費時間去做一些或許會有意義或許沒意義的事,意義本身就對我來說就毫無意義,所以啊……菜鳥。”
我擡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眼尾,順勢将手落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誘惑我、利用我、用盡一切手段踩着我向上爬,這是我能給你唯一的忠告。”
新人定定地看着我,他下意識地想要挺直脊背,但是礙于我搭在他肩上的手,他又立刻稍微彎下了腰,這讓我們在同處一水平線上時本稍矮幾厘米的我反而顯得更高一些。
他略略垂着頭,卻不影響他直白地擡眸看向我,那雙眼睛一如既往地鋪滿沉靜的底色,像是隻有起風時才能微微泛起波瀾的湖水,陽光透過窗戶映射進來,從這個角度下看那雙藍眸簡直亮得驚人。
我在心裡感歎了一句,那雙眼睛真是太漂亮了。
就這麼對視了幾秒後,新人忽然笑起來,嗓音輕快:“夏布利大人,我還需要誘惑您嗎?”
“……哦?”
“從見我的第一面開始,您不就已經挪不開眼了嗎?”
操。
我無聲地罵了一句。
隻是無聲的而已,我沒舍得對他罵出聲。
沒錯,就是這樣,蘇格蘭就是這樣。
笑起來很好看,很少會露出危險的表情,會心慈但是從不手軟,像是一把泛着銀光的尖刀,擦幹血漬收入刀鞘後會悲憫地望着腳下的亡魂,不擇手段也好,設計陷害也好,無論面對什麼都永不動搖。
尚且在訓練場苦苦掙紮的那些年紀,蘇格蘭就是我的燈塔,仿佛隻要朝他走去就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我,隻要跟着他就哪裡都能到達。
我也的确為他所向披靡了。
十二歲時,我正式成為殺手,殺死了人生中第一個任務對象,那不是我殺的第一個人,卻是我作為殺手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去殺人。
不興奮也不惡心,沒什麼感覺,任務結束後,我匆匆跑回去找蘇格蘭,因為我有問題迫不及待地想從他那裡知道答案。
我問蘇格蘭:“如果哪天你的任務目标是我呢?”
蘇格蘭愣了一下,笑着說:“那我會溫柔一點,不會讓你感到痛苦的。”
我很高興,歡呼着去抱他。
如果某天要我去殺死蘇格蘭,那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會繳械投降,比起自殺,我更希望死在他手裡。
有什麼關系?死有什麼可怕?反正蘇格蘭說了,他會溫柔地殺死我的。
像是在我問出那個問題後蘇格蘭一如既往地張開手臂穩穩接住我一樣,新人試探性地張開了手臂抱過來,他的動作小心又遲緩,謹慎地為自己留出了充足的在我表現出不快後迅速收手的時間。
我當然沒叫停。
真該死啊。
我指我自己。
我在新人尚在猶豫時緊緊抱住了他。
蘇格蘭的擁抱,一個久違的、時隔十一年的擁抱。
如果蘇格蘭還活着,蘇格蘭二十二歲時一定就是這個模樣。
這一刻,我有種想把我的一切都送給這個人的沖動,就像我曾經從蘇格蘭那裡得到了一切。
我真是個混蛋。
罪不可赦。
我該死。
為什麼那時候死的不是我而是蘇格蘭。
***
那個人哭了。
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牆上的鐘表上,感受到頸側的濕意,他再次确認,那個人真的在哭。
其實不需要太額外确認,畢竟從他張開手臂的那一刻開始,那個人的神情就已經帶上了恍惚和錯愕。
夏布利在透過他去看另一個人,也在借這個擁抱去擁抱另一個人。
原來搞定夏布利就這麼簡單,他欣然想起,之前夏布利對他說不要多想,那時候他還以為那是在警告自己安分守己。
他覺得自己已經掌握如何利用夏布利的技巧了。
不需要甜言蜜語,不需要濃情蜜意,也不需要親吻或者性.愛,隻需要一個普通的擁抱和微笑就足矣,單單那兩樣東西就仿佛能從夏布利手中獲得他想得到的一切。
諸伏景光微微側頭,讓對方能更好地沉溺于這個擁抱,他輕輕拍了拍那個人的背。
對執行潛伏任務來說,這是再順利不過的狀況了。
不過,昨天晚上……
諸伏景光輕嗅了一下懷中那人的頸側,的确是沒聞過的沐浴露的味道。
他瞥見藏在領口下的痕迹,心中了然。
原來如此。
又是和琴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