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批新人,目光久久凝聚在一點,血液翻湧倒流、四肢僵硬發冷,腦子卻出奇地平靜。
“夏布利大人?”身旁一人疑惑說。
“嗯。”我緩慢地将目光挪開一點,餘光仍舊在留意某個正在做狙擊訓練的身影:“剛剛的那個不錯。”
“真不愧是夏布利大人,眼光毒辣,那是這批新人裡最好的苗子!”
“哦…最好的啊……确實很好……”
狙擊訓練需要集中精神,這種時候要麼專注到完全不顧外界幹擾,要麼就對外界的變化格外敏感,那個好苗子屬于後者。
這是好事,畢竟幹我們這行的,身邊的搭檔都有可能為了酬金随時捅你一刀,在充滿惡意和敵意的世界裡,太過專注不是好兆頭,對一切抱有警惕之心才是聰明人該有的選擇。
他看過來了。
如我想象的那樣,那雙眼睛很漂亮,虹膜漫開幽藍,眼尾微微上揚,讓我忍不住擡頭又多看了一眼。
那雙藍色的眸子在偏暗的訓練場内顯得格外清晰,平靜又坦然,眸子的主人單手拎着把狙擊槍,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沒說。
我大概是笑了,不然身旁跟着的那人的聲音不會驟然變了個調。
“夏布利大人?!”
“那個人。”我當着那人的面,遙遙擡起手,指了一下還站在高台上的人,淡淡道:“我要了。”
說完,我轉身徑直離開。
組織裡的人動作往往很快,也對,慢吞吞的人早就被拉下去踩進泥裡了,哪裡還有機會站着說話。
總之離開訓練基地時,我的司機換了個人。
“我是……”
“不用介紹了。”我靠在車窗旁,拄着下巴最後看了一眼這座隐藏在山林中的訓練場,阖着眼睛命令道:“開車吧。”
“是。”
我勾了下唇,因為那個人比我想象中還要識時務。
我知道有的人享受調教的過程,但我不是。
我早就過了覺得沿途所見皆是風景的年紀了,比起過程,我更喜歡看到成果。
和那個新人給人的第一印象一樣,他的車開的很平穩,卻并不會讓你覺得遲緩或過于謹慎。
很好,這樣就很好。
我報出了個地址,那是我的安全屋。
我換安全屋沒有組織裡其他代号成員那麼頻繁,偶爾還會随機搬回以前住過的安全屋,琴酒對此嗤之以鼻,我無所謂别人怎麼看我,說到底,到了我這種程度,一年換一次安全屋和一個月換一次安全屋都和“安全”這個字眼毫不沾邊。
比起被哪個官方組織或者對家組織逮捕擊殺的危險程度,還是翻車死在哪個任務裡的概率更大一些。
琴酒對我的看法一向不認同,同樣,我對他的想法也不認同,并且堅信那個家夥會比我早死,畢竟琴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恨不得天天去做任務,死在任務裡的概率比我更高。
和那種有毛病的家夥是永遠說不通的,要是能說的通的話早二十年前就說通了,無論是我還是琴酒都是追求效率的人,要是真有能和睦相處的一絲可能性,都不至于拖延到現在。
“夏布利大人。”
車停了。
我推開車門下車,關上車門前随口道:“把大人去掉。”
組織裡一些底層角色會對部分高層代号成員用誇張的敬語,十幾年前我還是無名小卒的時候覺得那真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稱呼,等第一次被人稱為“夏布利大人”時,我卻忽然看到了當年尚且在訓練場掙紮的自己,那麼渺小又那麼天真。
但是我今天又覺得那個稱呼愚蠢得過分了。
這是好事,說明我的心态變年輕了。
我被自己的想法給逗笑了。
走進樓道前,我轉頭看了一眼還站在車旁新司機,問:“你還在等什麼?”
那人微愣,随即加快腳步朝我跑了過來。
琴酒說我沒有安全意識,倒也不完全是,這棟公寓樓裡包括我居住的這一層在内的上下三層我都買了下來,第一次搬來的那年我還年輕,會做點蠢事也正常。
我用鑰匙打開門,随手按下玄關的燈,率先走進去,轉頭說:“進來吧,記得關門。”
回卧室換好衣服出來後我才發現那個新人竟然還站在原地打量客廳,我笑了一聲:“怎麼?覺得很簡陋?”
這些年我什麼類型的房子都買過,但住來住去,還是最喜歡這間小公寓,否則後來就不會大費周章地将樓上樓下幾層都買下來了。
那人一見我出來就立刻在茶幾旁站好,像極了我以前養過的一盆綠植,我忘了那種植物叫什麼了,總之可以長到很高,剛買的時候高度隻到我腰間,沒過兩個月就已經比我還高了,當時也是一直擺在茶幾旁,最後因為我困在某個任務裡太久,等再回來時已經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