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秀很聰明,鑽了契約的空子,對主人表達了一番有些扭曲的愛意,果然并未受到限制。
她抱着一點微薄的希望,想要救那位素不相識的姑娘于水火。好在這世上終于有一樁事情能如她期盼的那般發展——那姑娘退了親。
此後兩回,雲秀如法炮制。
新娘撞鬼之事鬧得滿城皆知,邪修必然想得到是她搗的鬼。
趙錦甯的魂識慢慢開始生腐,變得越來越微弱,終于無力再幹擾得了他。他随時可以解決掉雲秀這個生着反心的禍患。
可不知為何,他似乎并不在意雲秀攪了他的好事。
直到那天,雲秀得知趙老爺向仙門遞上了委托,她猛地反應過來——邪修是想利用此事引來修仙者,喂給那口井。
由于沒鬧出人命,這樁委托多半是低難度任務,接取的也隻會是些初出茅廬,修為不高的仙門弟子,是十分适宜的“獵物”。
她被當成了誘餌。
*
最後一縷輕煙袅袅融入夜色,共夢香徹底燃盡。
幻境消散,周遭變回了荒蕪的杏花村。分明是回到現實,卻令人感到恍惚。
過往明晰,曉羨魚心中疑團得到解答。
此前聞鈴傘照不出女鬼,是因為法器受到主人修為影響,聞鈴傘在辭雲真人手裡可令妖邪無所遁形,在她手中,便隻照得出作祟的鬼魂了。
這委托從一開始就是個局,“趙錦甯”身體有異是裝的,女鬼并未“作祟”,再加上魇息幹擾,法器便失效了。
趙公子和雲秀的故事更是令人歎息,曉羨魚忍不住思考起是否真有起死回生的辦法。
遺憾的是,這就好似将燒成灰燼、化在風中的紙張重新拼湊複原一般,是不可能實現的妄談。
世事向來很難如願,這道理人人都懂。隻是雲秀這一生,從活着到死後,似乎都太苦了些。
雲秀望着安靜不語的曉羨魚,急切問道:“仙長可找到了他那絲執念為何?”
奪舍者已慘死,趙公子的魂魄仍未解脫,說明他的執念并不在複仇上。
他那一絲微弱卻久不消弭的牽絆,究竟是什麼呢?
“找到了,”曉羨魚開口,“是來世。”
“……來世?”雲秀神色迷茫,“可是……”
既求輪回,怎麼還會困苦徘徊不肯散去?
曉羨魚輕聲道:“雲秀,是你的來世。”
雲秀一怔。
“他見你第一面時,就已經告訴你了。”曉羨魚道,“他希望雲秀姑娘入輪回,去來世。”
——我知道有個仙門叫雲山,那裡的仙人會為亡魂化執念、了夙願,是個很好的去處。姑娘,你去那裡吧,請仙人渡你輪回往生。
——下一世,定能錦衣玉食,富貴平安。
幻境裡的這一幕發生時,躺在曉羨魚掌心的魂識開始炙熱發燙。
曉羨魚垂下眼:“雲秀,正如你選擇了讓他解脫,他也一直希望你解脫。”
雲秀聞言,緩緩低下頭,很久沒有出聲。
她的肩膀輕輕顫抖起來。
雲山弟子在修習魂術時,總會冒出些千奇百怪的念頭,比如,鬼魂會不會流下眼淚?
這個問題教習先生從未提及,若是在以前有人問起,曉羨魚多半答不上來。
但今天她知道了。
會的。
那淚一滴一滴,無聲砸落,比血還要凄紅。
*
天蒙蒙亮時,曉羨魚返回趙家莊。
在回憶裡已看過井裡有什麼,她便不親自去瞧了,恐有埋伏,留給仙盟的人調查便好。
兩隻鬼都被她裝進了聞鈴傘裡——雲秀說,她想要帶着趙公子買的香燭一起離開。
曉羨魚答應了。
人行于世,本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講究的是無牽無挂、幹淨灑脫。
鬼卻沒那麼通透了。
——若是想得開,若是放得下,人也不會變作鬼了。
遙遙地,曉羨魚便瞧見那趙老爺被下人攙扶着,杵在莊門口,看着就是守了一整夜。
曉羨魚垂下眼,指尖輕輕敲打着聞鈴傘的玉柄,心想:“該怎麼說呢?”
該如何讓他接受,他的孩子早已死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與他同個屋檐下相處的,其實是一個披着血親皮囊的怪物。
“仙長可算回來了——”
趙老爺甩開左右,急匆匆小跑過來,卻見曉羨魚獨自歸來。他困惑地睜大了一雙滄桑老眼,左右尋找着:“……錦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