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從前,這終歸隻是一種虛無缥缈的豔羨,人人都覺得禦前好,可究竟好在何處,卻難說出一二——倘使說賞賜多,侍奉後宮得臉的主位娘娘賞賜也未見得少,反倒禦前規矩更嚴人盡皆知。
現如今,因着這塊表,禦前的尊榮倒忽然被勾勒得清楚了,衛湘因此頭一次窺見了一抹實實在在的不同。
這表其實看起來普通得很,表殼隻是素面黃銅,内裡的表盤也不過白底黑字,無分毫點綴,可這也仍是罕見的東西。
她從前在造鐘處當過差,很是知道鐘表的貴重,一直以為凡是鐘表都是後宮妃嫔才有的,再不然也得是那些得臉的掌事們才見得着。
可在禦前,為着當差不出錯,就這樣人人都有了。瓊芳适才說及這表,臉上毫無在意稀罕之色,仿若這些個表全然不值什麼,隻是一件不打緊的尋常工具罷了。
衛湘再想起從前昏暗的永巷,覺雖然身在同一座朝禁城中,禦前卻如另一片天一般。更覺得從前的隐忍與守拙盡是錯的,早就該拼力地向上爬才是。
如果她早就爬得高高的……
如果她早就爬得高高的,玉露或許也不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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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刻後,宣政殿下了早朝,聖駕回了紫宸殿,便有得力的宮女們上前服侍更衣。
掌印太監容承淵趁着這時可歇上一歇,就如往常般去了角房。
他自幼伴在當今天子身邊,年齡實比當今天子還要小上兩歲,今朝不過是二十三。但因在這首屈一指的掌印之位上,此時已不僅有了不少徒弟,就連徒孫都有幾個了。
現下來給他端茶的就是一個徒孫,因為姓何,就被喚作小何子。小何子半年前剛調到禦前來,比容承淵足小了一輪年紀。
許是因為年紀太小,小何子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并不似旁的宦官那般敬畏容承淵,趁着給他上茶的工夫,就将心裡悶的疑惑問了出來:“爺爺,我不明白,那位衛氏姐姐才來禦前,怎麼就得了懷表啦?”
一聲“爺爺”叫得容承淵險些嗆了茶,他放下茶盞,身子前傾,手肘撐在膝上,眯着眼睛看小何子:“說沒說過,不許喊爺爺?你再胡喊,我可抽你。”
小何子仰着臉認真地辯解:“可我師父說,輩分就是這樣的。還說我若不聽,他就抽我。”
容承淵知是那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大徒弟張為禮在成心逗悶子,咬着牙笑:“那我一會兒去抽他。”說罷頓了頓,面對眼前小宦童的請教,倒很耐心,“表的事,你有什麼不懂?”
小何子歪着頭邊思索邊說:“明明都是内殿伺候的哥哥姐姐們才有的,她才調來,當什麼差事都還不一定。況且……因為陛下問了兩句話就調過來的宮女又不止她一個!年初的田氏也沒得着表呀,不僅沒得着,後來還被我師父打發走了呢!”
“哈哈。”容承淵聽得笑了。
他也記得那田氏,田氏調過來的原因和如今的衛氏差不多。隻不過,他們禦前宮人雖然善于洞察君心,卻終究不是天子肚子裡的蛔蟲,今上也并不多麼色迷心竅,有時與陌生宮女說兩句話是因生了好感,也有的時候就隻是随口談天,并不做他想,他們難以次次都拿得精準,最不錯的法子當然就是先把人調過來,讓她在聖上跟前晃上幾次,聖上的心意自然就明朗了。
聖上有意的,自有出路。
聖上無意的,就如田氏那樣打發去别處。免得聖上無意她卻有心,鬧出些不得安甯的事來。
至于為什麼衛氏過來就有了懷表,田氏卻沒有……
容承淵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衛湘那張讓人見之忘俗的臉,轉而又去想田氏,卻是連五官都模糊得記不清了。
他便問小何子:“你瞧田氏和衛氏有什麼不同呢?”
“我……”小何子認真想了想,擰起眉頭,“我不知道……隻記得田姐姐的點心做得好吃,這位衛姐姐,我還連話都沒說過,不太清楚。”
他這話說得萬分懇切,容承淵挑了挑眉,忽而意識到他這年紀意味着什麼,信手抄起适才擱在手邊方幾上的折扇,在他額上一敲:“你啊,還沒開竅,傻子一個。”
小何子隻當這話是說他辦差還不夠聰明,一時很是受挫,低下頭不吭聲了。
他想着一會兒再請教師父去,師父必然肯教他,容承淵卻像會讀心,慵懶的聲音從他頭頂上落下來:“這事莫要四處去問,再過幾年你就懂了。”
小何子不禁怔忪,隻得應一聲:“諾。”
他說着頓聲,眼眸微眯,唇角轉過一縷意味深長的笑:“晨間衛氏言及是從蘭池宮回慈壽宮時扭着的腳,你代我去蘭池宮遞個話。”
小何子一愣,不明就裡:“遞什麼話?”
容承淵道:“我一句句交給你,你認真記下,須得每一句都說給那頭聽,不可有疏漏,也不要畫蛇添足。”
小何子既緊張這差事,又覺掌印肯親自教他的機會實屬難得,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聽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