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默默忍受着王夫人的“愛心”唠叨,心情由自憐自艾漸漸往怒火高熾過渡,雖說她一個勁地安慰自己不要與王夫人一般見識,但架不住王夫人自己在一旁不停地火上澆油:你的兒子是寶,難道我就是草?你兒子在老太太身邊,我也将在老太太身邊,你想讓我往哪兒讓?難道要我自己去對外祖母說,有寶玉沒我,有我沒寶玉?我若真如此嬌縱,豈不是得罪了外祖母?你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了,還真好意思處處給我一個七歲的孩子下套,要我自己毀了自己的……好在先時在外祖母處黛玉已忍過了“頭刀”,縱是這會子心裡氣得扭痛扭痛的,倒也還能把握得住,反正王夫人也不用她接話,她隻要坐在那裡點點頭就好了,是以也沒被王夫人看出她的不是來。總算沒過多久,就有個丫頭進來回道:“老太太那兒傳晚飯了。”這才算是将黛玉給救了。
黛玉一路跟着王夫人回到了外祖母的屋子。食而無味地吃了她進賈府的第一頓飯。要說黛玉這一日勞頓,實在是有些疲憊了,不過,多虧了這位二舅母、王夫人,不斷地激起黛玉的怒意,挑戰着她的耐心,讓她始終清醒地保持着高度的警戒性。黛玉深知,她此刻的一舉一動,不僅僅是在展示她自己的教養與尊貴,更是在維護着母親的尊嚴——她是母親教養的孩子,不能因為自己而使母親受他人一點話柄。好在這回她早已知悉賈府飯後的排場,與三春進退一緻地漱口、洗手、接茶,做得不慌不忙,想來應是比原來邊看邊做來得更優雅合度罷。
王夫人終于帶着李纨、鳳姐告退了。黛玉被外祖母摟坐在榻邊,垂頭輕舒了口氣:當娘的終于走了,接下來,就是那個“如寶似玉”的兒了……她真的有些無語,今天這一日,怎麼過得象在過通關遊戲呢。一口氣吐到一半,感覺旁邊有人在打量她,黛玉斜目看過去,是坐在她同側的探春,見黛玉看過來,也沒有回避,也沒有笑容,隻是那麼睜着眼睛瞅着她。黛玉怔了一下,轉過臉去,今個兒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不想再加一件。
這寶玉,怎地還不回家?這般晚了,廟裡有什耍事?還是,根本不是去廟裡還願?黛玉在絹子下又忍住一個呵欠,她真的有些困了,看外祖母這架勢,沒見着寶玉,是不會松口讓她去休息的。哎……外祖母時不時地問黛玉兩句家常,榻前圍坐的三春也時不時的說上兩句,隻是終沒有白日時那般熱鬧,黛玉瞧見最小的惜春都有些歪歪倒倒的了,想來今日隻怕也如她一般,是沒睡成午覺的。就這麼怏怏地坐了半晌,終于有個丫頭挑簾進來回道:“寶玉來了。”外祖母聽了,忙欠身引頸,黛玉略一思忖,也起身下榻,與三春站在一處。
一陣風過,隻覺一人自屏風後轉出來,黛玉低眉斂目,隻見一雙青緞粉底小朝靴在榻前停住,就聽見一把嫩嫩的正太聲道:“孫兒給老祖宗請安。”說時那石青色的褂底一陣扯動,想是在請安了。又聽外祖母命道:“去見你娘來。”那靴子朝黛玉方向轉過來,停了停,又自去了。
黛玉聽見寶玉出了門,方上前來向外祖母施了一禮,道:“外祖母,即有兄弟一會兒要來,我且回避了罷。”
“呵呵,傻孩子,你有多大,就在乎這個了……你過來,我與你說,”賈母笑呵呵地向黛玉招招手,重又摟着黛玉在榻邊坐了,“那是你二舅舅的小兒子,叫寶玉,隻比你大一歲,因他自幼身子弱,我就将他養在身邊。他平日裡雖有些頑皮,待姐妹們卻是極好的。你以後處久了,就知道了……”
黛玉聽着外祖母似是而非的一通解釋,本還想擡出“男女有别”等禮數來反駁的,隻是,她心中一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今日她被二舅母王夫人氣得不行,而王夫人最在乎的,就是寶玉,最不想的,就是她接近寶玉。雖然,她也不想接近寶玉,但……為什麼不呢……記得前世讀書時就覺得,黛玉之所以特不招王夫人待見,很大層度上,就是因為寶玉隻喜歡聽黛玉的,這就好似有些戀兒的婆婆,不滿媳婦搶了兒子一般……你不讓我做的,我就不做了麼?嘻嘻,你越不喜歡的,就越是我應該做的……雖然要怎麼做,她還需要再想想,但此刻她卻犯不着急着斷了此路,空惹得外祖母不高興,又稱了王夫人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