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他晚上回來的時候,自行車還是鎖着的。今天下班晚,到筒子樓已經十一點過了,尹殊完全有可能已經從學校回來了,可陳錯有種直覺,尹殊是真的不要這架自行車了。
路過尹殊家,房門和窗戶依然是緊閉的,隻有台燈暖黃的光線從劣質的窗簾布裡透出來。
尹殊家裡沒大人生活的痕迹,來到筒子樓這麼多天,陳錯也沒見過他的父母。西區最不缺的就是孤兒,但像尹殊這樣好好長大的孩子卻沒幾個,他以後會有遠大的前程,離開西區,事業有成,娶一個和他一樣聰明,一樣愛笑的omega,共同養育一對可愛的兒女。他的人生就該是這樣光明燦爛,才對得起他這麼努力地生長。
陳錯照常上着班,中午依然吃着榨菜配白米飯,晚上回來看一眼那架逐漸蒙上灰塵的自行車。王禮軍出院那天下了雪,趙卓山在家裡炖了點白蘿蔔湯,這次他好像真的決定要好好對待陳錯,陳錯回家時,屋裡的燈泡換了新的,平日裡一直折疊在一旁沒用的木桌被擺在屋子中央,上面擱着熱騰騰的飯菜。
陳錯恍惚了一下,趙卓山就殷勤地從廚房出來,手裡還端着一盤剛剛炒好的青椒:“老婆,回來了?洗手吃飯吧。”
他把台式電腦賣了,拿錢去給陳錯買了兩件厚實的棉襖,帽子上一大圈純白的絨毛,看着就很暖和。他把陳錯的外套脫下扔到地上,把新衣服往他身上一攏,陳錯瘦削的臉頰被襯得隻有巴掌大,凍得烏紫的臉格外惹人心疼。
“謝謝。”陳錯客客氣氣地和他說話,把新衣服脫了,蹲下去撿他那件起了球的舊外套。
“舊的就扔了呗,以後每年過年我都給你買新的。”
“不用了。還能穿。”
那件外套陳錯每天都穿,早就沒有青檸的味道了,但他還是很喜歡。在他連一件像樣的冬天的衣服都沒有的時候,他是靠着這件衣服才沒被凍死。
“老婆,是不是還生氣呢?”趙卓山解下圍裙,湊過去想要抱他,陳錯卻後退兩步,一副不願意和他接觸的樣子。
“我是不是還沒跟你道過歉?”趙卓山抓住他的肩,用力地晃了晃,“老婆,小錯,寶貝兒,看在我這麼愛你的份兒上,你就忘了那天的事兒吧,我再也不打你了。”
陳錯不想和他多說什麼。他們之間其實經常有這樣的時候,趙卓山會間歇性地扮演溫柔丈夫的角色,包括并不限于把陳錯打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出軌被陳錯發現的時候,把陳錯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全部敗光的時候……
他知道陳錯最渴望的就是被人溫柔以待,可是那對他來說很難做到。他是個alpha,還是個在婚姻裡得不到omega安撫的alpha,控制不住自己是很正常的事。
“我早就習慣了。”陳錯覺得疲憊,他一刻不停地幹一天的活兒都不覺得累,和趙卓山在一起呆一會兒就覺得窒息,他說這話并不是挑釁,隻是想快點把趙卓山應付過去,“你沒必要做這些。”
他吃不下太多東西,否則會吐,趙卓山給他盛了點蘿蔔湯,泡着白米飯吃,他也隻吃了小半碗。
“你就不能多吃點嗎?我做這麼多你就吃一口?給誰甩臉子呢?”
“明天熱熱再吃吧。”陳錯拿毛巾去洗澡。
“陳錯,你是不是非得這樣?”
“我怎樣了?”
“老子還坐在這兒呢!你他媽一天到晚擺個死人臉給誰看?!”
陳錯靠在門框邊上,黑漆漆的眼睛空洞地、不帶一絲溫度地望着他,良久,才機械地、呆呆木木地轉過頭去看浴室斑駁模糊的鏡子。他覺得趙卓山沒說錯,眼前這個人好像已經死了很久,屍體都僵硬了。
他把門關上,腦袋裡沒有再想任何事情,像一具真正的屍體那樣,單薄的胸口起伏微弱,連呼吸聲都快聽不見了。
日子依然這樣過下去,十年都沒怎麼變化的東西,自然也不會在一兩天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趙卓山的溫柔面具并不能維持多久,一段時間過後,王禮軍發現他的臉上又帶着青青紫紫的傷。
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農曆新年在陣陣鞭炮聲中如期而至。即便在這樣貧窮困頓、暗無天日的犄角旮旯裡,也依然有數不清的燈火對來年滿懷希望。陳錯沒在廠裡吃年夜飯,隻身去了墓園,回來時天地已經白茫茫的一片。
他沒騎車,迎面而來的人也走在雪地裡,仍然穿着那雙水藍色的帆布鞋,戴着隻有一邊能聽見聲音的有線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