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子有點亂,覺得這件事可不同他剛才沒有呼吸那樣,這是實實在在的異常,廖慕青也不說話,隻是維持着那個蹲下的姿勢,淮泗隻想趕緊将這件事揭過去,避免廖慕青再在這件事情想下去。
是了,他來到廖叔叔這裡除了要看望他有沒有出事,主要是告訴他考察組的事情!
“叔叔……你先聽我說!”見廖慕青還垂着頭看他右腳,他收了收腳,将骨頭的腳踝重新掩藏在褲管裡,連忙說:“考察組的人明天一早就走了!他們根本沒想要繼續考察這裡,根本沒想要将避難所納入總基地的打算!”
他原以為能看到廖慕青訝異的表情,甚至很可能會露出難辦的神色,但萬萬沒想到廖慕青的反應如此出乎意料。
廖慕青收回了目光,并沒有想象中驚訝的樣子,緩緩地起身,語氣像是面對一個開玩笑的孩子,輕飄飄地揭過,“你這孩子别胡說了,考察組的人怎麼會突然離開呢?再說你怎麼知道,人家還留在這裡,就表明還在考察,會保護我們的。沒道理會突然離開不辭而别……”
淮泗急了,打斷廖慕青,急于讓廖慕青相信自己,看清這群人的真面目:“不……不是!我親耳聽到的!他們打算明早就偷偷離開!他們根本就沒打算考察,也沒打算保護監八的人!他們根本從一開始就已經打算抛棄監八避難所的人了,可偏偏所有人都以為他們還在考察避難所,給了所有人希望……”
“淮泗!”廖慕青再次喊出他全名,淮泗急迫的話語一下子停了,怔愣地看着廖慕青,此刻他的神色冷峻,廖慕青性格溫和,很少有冷臉的時候,但此刻那雙桃花眼在漆黑中都泛着一種難辨的神色,淮泗說不上來,他對于人類的情緒的感知沒有以往那麼敏感了,但覺着這種神色像一種既溫柔又殘忍的慈悲。
這些感覺混雜在一起,像是各種顔色混雜,到最後倒是分不清那到底是什麼了。
“别說了,這不關你的事。”
“為什麼?”淮泗不理解,尖瞳實實在在透出疑惑,他心裡隻是想要廖慕青知道這件事情,他隻是覺得廖慕青還不相信考察組的真面目,跟避難所的那些人一樣都寄托于考察組的未來,于是一直解釋着:“我真的聽到了考察組要離開……避難所的人都以為考察組留在這裡就是為了考察避難所,會……保護他們,他們現在還在相信着!可是考察組根本就不是這樣想的!所有人都被騙了!我們得想想辦法,在考察組走……”
“夠了,淮泗。”廖慕青還是打斷他,沉默,說:“你走吧。”
“你……你還不相信嗎?真的是我聽到的!我沒必要騙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想想辦法……”淮泗急切之情溢出,尖瞳都抖了幾下,情不自禁地靠近廖慕青,像以前一樣想要讓廖慕青相信自己的說的話,這樣就能夠趕緊想想辦法去救這群還在熟睡中的人。
剛才那話,他以為廖慕青不相信自己,害怕廖慕青趕自己走,完全忘記自己沒有呼吸的事情,靠近廖慕青,廖慕青也沒有後退,隻是那樣聽着淮泗說着,靜靜地看着他,在黑暗中宛如一尊雕像。而淮泗還在不斷說着考察組的事情,一字一句地将所有剖開在廖慕青面前,但同時無疑将避難所的癡心妄想殘忍地攤開,講述這些人還在睡夢中的死機即将到來。
廖慕青凝視他許久,淮泗面對廖慕青的目光卻說着說着,聲音慢慢小了,沒有了下文。
淮泗甚至不知道廖慕青怎麼了,但直覺廖慕青要趕他走,神情間顯露了内心的想法,周身的氣息也顯露出可憐兮兮的感覺,尖瞳緊盯着廖慕青。
“……你走吧。”果然,廖慕青還是說出了那句話,淮泗立即抓着他的衣角,甚至不曾注意到因情緒波動指尖長出的鋒利的指甲劃破了廖慕青的衣服,緊緊地攥着,執拗得宛如個想得到答案的孩子。
“不……我不……”淮泗尖瞳盯着他,在漆黑中竟有流轉着光芒,易碎的琉璃似的,同時他感到痛苦地蹙眉,手心裡攥破了廖慕青的衣服直到刺破自己的掌心流出血液沾濕了廖慕青的衣角。
廖慕青終究不忍,一把抓着淮泗的肩頭,卻說:“小淮你别管了,你走吧。别光為别人想,你該多為自己想想!你為避難所做的夠多了。”
淮泗卻說:“這并不是什麼難事,我們隻要叫醒那些熟睡的人一起……總會……”
“叫醒他們又能怎麼樣?”廖慕青反問。
淮泗幾乎是反射性回答:“那就能一起想辦法解決問題啊!”
廖慕青歎一聲,說:“你還記得鐵屋子理論嗎?”
淮泗不解地看着他,點點頭。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
“是啊,你能對得起他們嗎?”廖慕青目光灼灼。
“如果我嚷幾聲,能叫醒那幾個人,我就絕不能說……”
“他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是吧?”廖慕青接着他的話說了下去,見淮泗不解的表情,他閉了閉眼,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自己錯了,應該把淮泗教得自私一點才好,也不至于自己如今面對這種事情的無能為力。
“一切是我的錯……”廖慕青低聲喃喃,随即又對淮泗說:“你讀的書沒錯,背的也很好,說的也都是正确的。可是,現實不是都是這樣的,小淮都是我把你教得太理想化了。熟睡的人,你想要叫醒他們是沒錯,可是倘若他們都是裝睡呢?他們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處境,熟睡才不至于這麼痛苦,正因為看不到出路,才想着把唯一的希望放在哪怕萬分之一的人上面,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這裡面每個人都是鐵屋子的締造者,他們締造給自己的鐵屋子,在鐵屋子裡才能安心地裝睡,他們除了睡别無辦法。”
聞言,淮泗睜大眼望着他,一動不動,遭受了巨大的沖擊,他自然明白是什麼意思。
鐵屋子就像現在末日的現狀,喪屍末世這種難以改變的環境,裡面清醒着的卻無法改變的人會哀嚎卻隻能自欺欺人,能破除困境的人隻鳳毛麟角。
他震驚的不隻是這些,更是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廖慕青,鋒利得像把藏于鞘中不見光的匕首,平日藏在鞘裡,看着不像把匕首,倒是會認為是别的裝飾品,是無害的,甚至是不起眼的。可是一旦把鞘拿掉,匕首出鞘,鋒利的刀光,令人側目。
“叔叔……你……”淮泗反而更加不解,他不明白廖慕青的行為和舉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他們不能做破除困境的人,那麼我來……”
“小淮,夠了。”廖慕青終于忍不住說:“我說的是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别再這樣了。你該有自己的路走,我說過,我想你自己的路好走一點,而不想要别人把你當成路去走,你也不能把自己當成路的基石。”
還有一點,廖慕青更内疚自己沒有能力去保護淮泗,他隻想讓淮泗走遠一點,走的更遠一點。從剛剛遇到淮泗察覺到異常,以及觸摸到淮泗那隻剩骨頭的踝部時,他越發确定了這一點。
“我并不覺得……”
“還有,誰會相信你的話?你的立場值得他們相信嗎?”
淮泗啞言,他如今喪屍的身份,自然沒有人會相信他。
“你現在就離開避難所。不然……”廖慕青無比認真,“以後我都不會再見你。”
淮泗瞪大眼,然而廖慕青話已至此,冷臉看着淮泗,桃花眼裡沒了溫和,顯然桃花衰敗後的冷情冷意,他直接将淮泗推出門,淮泗沒有任何抵抗,看着決然關上的門,月光落在眼前的門上,半邊銀光,半邊陰影,融合成極為難辨的界限。
他覺得月光比剛才還要冰冷,可是他又看到了自己宛如死灰般的皮膚色澤,又覺得沒有任何東西比這具身體還要冰冷了。
站立了幾分鐘,他并沒有想什麼,因為他覺得不用思考才是最舒服的,這種混沌的感覺,但是不用思考不代表他不做點什麼,他皺了眉,縱使覺得腦袋又開始痛起來了。
但還是想着,剛才那對母子去了哪個方向,住在哪,他要去找他們。
雖然是喪屍的身份,可是那對母子最起碼并不是完全讨厭他的吧?那麼他是不是可以叫醒幾個人,最起碼,讓他去嘗試一下。
這沒花多少時間,他順着剛才看到的方向,以及女人身上那股血肉摸到了不遠處的一個低矮屋子前,他想起那對母子臉上見到自己恐懼的表情,他控制将指甲全部收回去,甚至調整了下表情,盡量按照正常人那樣從門口進去。
他一踏進房間,一張大網從天而降,他壓得趴在地上,整個人被特殊材質的大網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