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紅衣斑駁,發絲淩亂,看不清原來清秀的容貌,隻露出一雙空洞的眼睛。
他在空中無力地沖大笑的男人揮舞着手中的劍。
一下。兩下。三下。
……
“小忱啊,砍你娘親的時候你不是很準嗎,”方顯山從容躲避,“現在怎麼一劍都劈不中呢?”
“唉,你也别怪方叔叔,其實他們兩個人我是很想親手殺的,但是誰讓你爹一下就沒了。你娘呢,又是段家人,我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會斷氣,這萬一斷氣了呢,我不小心再捅她一劍,可是要被詛咒的。”
“可憐啊,我真是太可憐了。”
方顯山把男孩扔在一邊,笑着笑着竟然流出了幾滴眼淚:“恨了這麼久的兩個人,說沒就沒了。”
“嗯?”
見男孩從懷裡拿出一張符紙,他又破涕為笑:“平安符。”
“别驚訝,我笑呢,不是因為這張符太爛,相反,它很有名。在你出生那年,你娘的金蘭之交将自身的拿手絕技封印在符咒裡,這可太厲害了。”
“但問題是,你能發揮它的用處嗎?靈力不足,就算啟動了,也起不了風浪。”
他盤腿坐下,撐着下巴,裝作認真教導男孩,“這跟你爹做的那些普通人也能用的低級符咒不一樣。我可以教你,說實話,我也挺想見識見識那位的劍陣長什麼樣………你說什麼?”
男孩嘴唇很輕地蠕動幾下。
方顯山笑了笑:“大點聲嘛,你求方叔叔救你娘的時候,聲音就很響亮啊。”
男孩看了他一眼。
方顯山說的,宮忱怎會不知。他身上常備一張借靈符的子符,就是借取靈力用的。
如今爹娘都不在了,他無法通過他們身上的母符獲取靈力,方顯山正是知曉這一點,才如此肆無忌憚。
隻是……
宮忱扯了扯嘴角,借靈符的母符,爹爹一共給他準備了四張,其中兩張自然在爹娘身上,已經成了廢紙,而有一張——
“方……顯……山……”
“正是在下,不過我不是很喜歡這個名字,因為它是你爹取的,還是請你叫我的新名字………”
“你去死吧。”
男孩輕聲說。
倏然,方顯山背上一陣灼熱,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當即從身後撕下一張借靈符母符。
這是什麼時候……
莫非……是他背這崽子來的路上…
方顯山将那靈符撕碎,但無濟于事,靈力已經被“借”走了,平安符吸足靈力,青光大盛。
強大威壓令方顯山渾身一顫,他意識到自己被指定為了攻擊對象。
“狗崽子,”遂惱羞成怒,掐住宮忱的脖子将人提起來,“你早就懷疑我了?!趕緊讓它停下,不然我現在就要你的命。”
“………哈,哈哈。”
明明氣都喘不上來,宮忱卻逐漸揚起嘴角,開始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懷疑談不上,他隻是覺得,方顯山和爹娘的關系并沒有好到能夠毫不猶豫以命相救的程度。
本想再請幾位道長一同前來,自己卻太沒用,一個也沒求來。
留着一個心眼,不過是怕方顯山丢下他逃跑,但誰知,方顯山這個畜牲……
宮忱滿臉血污,嘴唇因難以呼吸而變成了青紫色,一雙眼睛卻如同準備殊死一搏的野獸般,又黑又兇。
“……你别忘了……我身上也有……段家的血……”
“方顯山……哈,哈哈……你就不怕……我詛咒你嗎?”
方顯山被他盯得心裡陡然生出幾分寒意,松手之後才反應過來。
什麼??
他竟被一個四歲的孩子唬住了?
“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方顯山咬牙切齒,狠狠踹了宮忱一腳,“你爹娘都被我弄死了,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威脅我?”
“哈哈哈哈哈哈,”宮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借撕心裂肺的大笑掩蓋心中的痛苦和悲涼。
“你看,天上。”
方顯山僵硬地仰起頭。
下一秒,密密麻麻的青光鋪天蓋地地罩下來,雪白的劍刃将方顯山臉上醜陋的驚懼映得清晰無比。
宮忱艱難地扶着牆站起來,一步一跛往外走。他聽娘說過,那劍陣裡的劍光有自主意識,傷不到自己。
隻是,方顯山未必會死在這劍陣中,他得趕緊離開這裡,隻要活着,他就有機會報仇。
不止是方顯山。
還有那個真正的儈子手……
隻要,活着。
活着,走出這個巷道。
眼見一條熙熙攘攘的街道就在前方,他張開嘴,準備求救——
一隻冰涼的手悄無聲息地從身後捂住了他的嘴。
蒼白的肌膚,鮮紅的烙紋,黑氣缭繞的手臂。
“唔,唔!!”
宮忱眼睛睜大,心跳停了一拍。
“是不是覺得就差一點?”
耳後傳來輕輕涼涼的一聲笑,“是不是覺得很可惜?”
聽到這個聲音,宮忱渾身發抖,一半是懼,一半是怒,它怎麼可以……用爹爹的聲音。
“不是的。”
它說:“我一直在看着你。從一開始,你就沒有任何逃跑的機會。”
宮忱絕望地閉上了眼。
“這麼多年,隻有你能看見我。這太奇怪了,可是,感覺并不壞。”
它一邊将宮忱往回拖,一邊自言自語道,“除了你以外,其他人在被我殺死前,什麼都不知道就死去了。”
“沒有恐懼,更沒有掙紮,久而久之,我隻剩下進食的飽腹感,連殺的是不是人都不确定了。”
“以至于我差點就忘了,捕獵,原本是多麼優雅惬意的一件事。”
咔擦一聲,它捏碎宮忱的喉嚨,然後松開手,站在宮忱的面前。
——以宮晉之的容貌和聲音。
“宮晉之”低頭,眼睜睜看着疼到面色扭曲卻發不出聲音的“兒子”,臉上終于露出愉悅的笑容:“所以,”
“我打算用這副身體殺了你,表情再生動些吧,好孩子。”
噗嗞——!
“宮晉之”将手刺入宮忱的胸膛。
他的手掌緩緩地撫摸着胸膛裡這顆年幼的、跳動的心髒。
“!!!!!!!!”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嗚嗚痛到想在地上打滾想尖叫出來想喊救命想馬上死掉……
“是不是很想立刻死掉?”
“宮晉之”一眼看出他的想法,彎着眼睛,另一隻幹淨的手指一勾,宮家門頭上的那兩隻燈籠便浮至眼前。
“很簡單,”他指着那兩個燈籠,溫柔道,“你選一個,吃了。”
宮忱臉色霎白,死死盯着那兩個燈籠,有一種無比強烈的憤怒仿佛超越了身體承受的痛苦。
“别急着拒絕,”
“宮晉之”笑了笑,抽出手掌,往後退了一步,道:“你會願意的。”
手掌上的血分别滴在燈籠裡,他輕聲細語道:“起來吧,二位,請享用你們蘇醒之後的第一餐。”
寂靜的一秒後。
燈籠猛烈晃動,哐當倒下,從裡面滾出了什麼東西。
那東西像聞着肉味而來的野狗,紛紛将宮忱撲倒,兇猛地張大了口。
崩潰的情緒瞬間占據宮忱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