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忱死前,被人抽了仙骨。
整整十一根骨頭,他隻在右手手骨被抽走時嗚咽了一聲。
那是一塊晶瑩剔透的骨頭,半月狀,長在右手掌心正後方。
“劍骨?!”
“他竟然有劍骨?”
“不是說他沒有練劍天賦嗎,怎麼會有劍骨?”
“誰知道呢,反正抽了劍骨,他這輩子都别想拿劍了。”
“哈,他還有這輩子?”
懲惡台下人頭攢動,在劍骨出現時響起一片議論,但很快又平息了。
反正,宮忱就要死了。
執刑人是宮忱曾經的表弟,段家小公子,段欽。
被血水糊住的視線裡,宮忱看到了一雙熟悉的黑靴,邊上繡了金線,是段欽他娘親手給段欽制的。
而段欽他娘,是宮忱親手殺的。
宮忱臉頰極輕地抽動了一下,萬分艱難地翻了個身,身上十一個血洞當即齊齊叫嚣。
他痛到五官扭曲,但一聲沒吭。
接着,開始用手在地上扒拉,一寸一寸,緩慢挪動這具殘破的身體。
黑靴踏着血痕跟在宮忱身後,一步,一步,像是前來索命的惡鬼。
台下一片唏噓。
曾幾何時,兩人還手足情深,一起行走江湖除魔衛道。段欽被惡鬼附身栽下懸崖之際,是宮忱奮不顧身拉住他,再一巴掌給他甩清醒了。
後來不知怎的貌合神離,幾多争吵,再後來,便是這般——
一個在地上爬着,一個拿着劍,在身後追着砍。
終于,宮忱不動了,停在原地,段欽也耐心全無,踩在宮忱的肩膀上,緩緩道:“我說過,你一定會死在我的手上………”
話音未落,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段欽的瞳孔蓦然一縮,連退兩步,手一顫,竟然把劍掉在了地上。
衆人不明所以。
這時,遠遠傳來一道尖銳的聲音:“罪人宮忱的命燈滅了——!!”
“人死啦,速速住手!!”
死了?
一陣寂靜之後,忽然有人猛拍大腿:“我就說呢,他都死到臨頭了還跑什麼,定是提前備吃了毒藥,拖着時間等毒性發作!”
别人能想到的,段欽早在發現宮忱沒有呼吸時在腦海裡過了一遍。
隻是毒藥不是提前吃的,是在看見段欽之後才咬碎了嘴裡的毒囊,真正放棄了生的希望。
這算什麼?
被人抓來淩虐兩天兩夜時你不想死,被人抽十一根骨時你不想死,偏偏在這個時候……
你宮忱罪惡滔天,死不足惜,人皆可辱,我辱不得?
段欽清俊蒼白的面孔浮現一絲扭曲瘋狂之色,他召回地上的劍,欲要捅宮忱幾劍洩憤,台下卻飛快地竄出一道白色身影攔住他。
“段公子,住手吧。”
“你明知練你們段家功法的人,活着時怎麼對待都可以,但是絕不能虐屍,你想被詛咒纏身嗎?”
段欽死死盯着眼前眉清目秀的男子,聲音森寒:“柯歲,毒藥是不是你給他的?”
“是或不是,他都是要死的,”柯歲疑惑道,“有什麼分别?”
“讓他活,”段欽氣紅了眼,以劍指他,“我要親手殺了他。”
“我是劍醫,不是神仙。”
柯歲盯着段欽顫抖不已的劍刃,揚了揚下巴,嘴角扯開一個嘲諷的弧度:“人死不能複生,段公子……”
“節哀咯。”
段欽大罵一聲“我節你娘的哀”便沖上去跟柯歲打了起來,柯歲一邊與他纏鬥,一邊狼狽喊道:“來人,把宮忱的屍體扔進污穢之地!”
“誰敢?!”段欽眼底猩紅吼道。
柯歲也吼:“别管他!收屍!!越快越好!!!”
“…………”
一陣刀光劍影手忙腳亂後,宮忱被人擡進棺材,封好後,連人帶棺一起扔下懸崖。
轟隆一聲巨響,直接入土污穢之地,算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墳。
那之後,耳朵終于清淨不少。
哎喲,他還有棺材呢。
宮忱喜滋滋地想。
哦,這并非重點,重點是——
是的,他沒死。
“準确來說,是你的靈識未消,但我給你做的這具假肉身已經死去了,待時機成熟,我再把你的靈識安回被我藏起來的真肉身裡。”
幾天前,宮忱的好友頂着熬夜數日鑽研古籍的黑眼圈,長長地舒了口氣:“如此一來,我便算救下你了。”
“好辦法,聽起來通俗易懂,就是不知成功的可能有幾成?”宮忱虛心請教。
“不好說。”好友答。
“沒什麼不好說的,”宮忱看得倒開,“左右能有一線生機,再小我也很高興了。”
“别高興,”好友真誠道,“我也是昨夜剛想到這種辦法,從未試過,談不上一線生機。”
宮忱沉默了一會,微笑:“哈哈,早知如此,我便不問了。”
毒發身亡,靈識還在的那一刻,宮忱第一時間不是為自己感到高興,而是由衷地為好友高興。
“柯歲,”他用好友教他的辦法秘密傳音誇道,“你真是個天才。”
“你表弟也真是個天才。”柯歲也第一時間感知到了他的靈識。
“怎麼了?”
宮忱耳朵一豎。
“他有病,”柯歲簡直頭疼,“你沒死的時候恨不得砍死你,你死了又一副要哭的樣子,給誰看呢?”
宮忱勾了勾唇角:“他呀,從小就這樣,性子很扭捏的,就跟……”
話止于此,宮忱詭異地陷入了一陣沉默。
柯歲沒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抛開段欽的話題,跟宮忱交代:“雖說污穢之地能掩蓋你的生息,但那裡畢竟窮兇極惡,要等上一個月,你的靈識才能徹底與假肉身脫離。如果有什麼狀況,一定要及時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