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胞妹犯下大錯,臣下疏于管教又心生僥幸,便差點釀出更大的錯事來,還請兩位少爺恕罪。”他俯身行禮,絕口不提自家妹子和芙钰已受到懲罰的事情,亦不拿那時沈欽沒有受傷來作推脫,隻誠誠懇懇同兩人告罪一番。
而他這番道歉亦是出自真心。
事實上,他這段時間過得确實不大如意。
他的胞妹雖然已經受了懲罰,就此遠離北域,再無法做出什麼惡事來,如此壯士斷腕,司玘便也不再對他拖延一事多作追究,整件事情看似塵埃落定,可他因此惹怒了司玘和司煜,卻也是朔雪宮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
八位妖将雖一同為司玘下屬,内部卻并非鐵桶一塊,因得互有競争,此事使得他在妖将之中地位驟降,以往同他交好者未曾落井下石就已不錯,而有兩三看他不慣者卻時常出言譏諷,似要将他徹底碾進泥裡。
幾句譏諷韓穆并非不能承受,他也心知這亦是他揮霍司玘信任應受的懲罰,可想他以往雖不算心高氣傲,又何曾有過這般硬生生忍耐而不能反駁的時候?此時他對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可十年後、百年後呢?心境變化最是難以控制,他若是因此心生怨念以至于心魔叢生,不說從此修為無進,隻怕是又要做出許多錯事來。
是以他便決定向沈欽和司煜道歉一番,一是為了平複心境,二也是挽回自身在妖将之中的地位。
韓穆并非優柔寡斷之人,否則也不會當即打破胞妹幻想将她送離北域,其實他早該來道歉的,事情先前不敢貿貿然找上門來,之後沈欽又閉關半月,就更找不着合适的機會,現如今聽聞沈欽出關,他便撇了自身那點不甚重要的尊嚴求到靥若面前,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場會面。
沈欽同司煜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
聽他句句懇切,姿态放得極低,也舍得了臉面,顯然此次道歉是下了功夫的。
司煜先前心中窩火無非是因為自己被韓穆胞妹當了槍使,對面意圖殺害沈欽,韓穆又妄圖拖延司玘,在這宗門之内已然算得犯上,不過他也不是那揪着一點錯處就死抓不放之人,韓穆既然能做到這一步,他也就熄了對他的怒氣,就此将事情揭過。
而沈欽就更簡單了,他來到朔雪宮之後便鮮少面對外人,自也很難直面别人對他的惡意,唯一一次捅到他面前的算計卻因為司煜的不按常理出牌而就此夭折,沈欽甚至沒有什麼感覺,因那件事而掀起的波瀾便被徹底鎮壓了。
首惡已然受了懲罰,韓穆說白了也不過是被親妹擺了一道,如今面對沈欽這他一根手指都能碾死的小小鬼魂,還能放低姿态告罪,已然稱得上十分不易。
沈欽自己對那時的一切都有種古怪的“事不關己”之感,對韓穆更是沒什麼仇怨,此時便也無心為難于他,便就點了點頭,算是原諒他了。
心中大石落地,韓穆登時松了一口氣。
他再次行了一禮,胸中長久淤積的郁氣瞬間一掃而空。
如此心境開闊本是好事,可正此時,他卻忽覺心中某處關竅一松,似有什麼東西驟然瓦解消弭,連帶着他手腳都輕便了兩分。
他面上不顯,隻将司沈二人引入車内,心中卻掀起一陣滔天巨浪。
原來他竟是不知不覺間……已然生出心魔了麼?!
枉他還以為自己是甘願受罰,心中毫無怨怼!!
心知心魔加身究竟有多可怕,韓穆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還好……還好心魔紮根未深,還好他下定決心前來告罪……
他跟着兩人也入了馬車之中,靥若見他額上隐隐沁出細汗,卻是了然一笑。
韓穆臉色微微有些泛白,窺見她仿若洞察一切的眼神,亦不由苦笑。
原以為隻是防患于未然,卻沒成想是歪打正着,竟一舉将那初生心魔直接拔除了去。
心中後怕之餘,韓穆也不由對司煜和沈欽多出幾分感激之情來。
若不是他們兩個幹脆利落地将此事揭過,自此芥蒂盡除,那心魔怕還真沒那麼容易消除,韓穆發覺沈欽此時目光淡然如常,司煜看他的眼神亦不再帶着冷意,顧翎雖仍看他不爽,但司煜和沈欽都已經不在意了,她出言趕人倒顯得矯情,在靥若安撫後便将他當隐形人忽略了過去,韓穆見狀向靥若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厚着臉皮在馬車中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