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總裁喝了一口咖啡,再開口時,泛榮在她的語氣裡聽出一絲疲憊:“泛榮,不管怎麼說,都是我們這對當父母的不稱職,或許當初我們就不該……阿晨現在的監護人是你。我不是個好媽媽,泛榮,阿晨現在身邊隻有你了。”
泛榮:“泛星也隻有我這一個監護人。”
“這是那個女孩兒的名字?挺好的。”女總裁語氣柔和了些,“她剛來中|國一定有很多不适應的地方,更别提還要和十幾年都沒見過的父親一起住,處處都有不方便,況且你根本沒有時間管她吧,泛榮。我可以替她安排學校和住宿,住在俄|羅|斯文化濃郁的地方對她來說會更好……你是在大院裡長大的,你比我更懂那裡的環境。”
“不用你操心,泛晨和泛星都是我的孩子,我會教好他們的。”
泛榮看向玻璃窗裡自己的眼睛,他忽然想到了泛星的眼睛,她明明那麼年輕,可她的眼睛卻平靜得甚至有點暮霭之感,就算那如亘遠星光一般的眸光落在人的身上,也是冰冷的。
“我會把泛晨接回來的。”
“……謝謝你,泛榮。”
女總裁說。
“但我還是覺得你們不适合生活在一起。”
“我剛剛說的都是真心話,不僅僅你對那個女孩陌生,那個女孩對你也是陌生的,她已經是個青春期的孩子了,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不記事的小孩,你并不了解她。大院裡的環境你我都清楚,她在那裡不會開心的。”
“……而且阿晨的性子,注定他不可能和那個女孩好好相處。”
“如果你們需要,我随時願意幫忙。”
最後女總裁又和泛榮聊了一些輕松的話題轉換氣氛,隻是泛榮已經沒什麼心思談下去了。
挂掉電話後他的心裡有些沉重。
這份沉重在看到泛星和盛承烨肩并肩走過來的時候稍微舒緩了些。
回來的路上,泛榮常常能在後視鏡裡看到兩個小孩挨得近近的,好像在說什麼悄悄話。
和總是想得太多的大人們不同,孩子們的友誼似乎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因為某些大人不知道的秘密就茁壯成長。
隻是此時欣慰的泛榮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秘密。
泛榮想了太多,已經睡不着了,他覺得有些口渴,便來到一樓,準備燒壺水喝。
坐在客廳等水開的時候,泛榮的視線随意地在屋内打量,就是這麼漫不經心地一眼,就讓他注意到了他本來不該注意到的玄關位置的一絲不對勁。
不知出于什麼心理,泛榮向那邊走去,他一邊告訴自己不可能有什麼不對勁,别把工作上鍛煉出的警戒心帶回家裡來,一邊卻又身體誠實地走了過去。
他打開鞋櫃,那是為了迎接泛星的到來,他特地增設的鞋櫃。
裡面隻有一雙泛星從俄|羅|斯穿過來的厚底馬丁靴。
今晚剛買的那雙運動鞋不翼而飛,明明泛星是穿着那雙鞋回家的。
熱水壺裡的水在逐漸沸騰,咕噜咕噜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午夜顯得有些嘈雜,就連泛榮踏在樓梯上的腳步聲,好像也忽然擴大了數倍。
一切聲音的細節都在泛榮耳裡無所遁形,他慢慢走到泛星的房間外。
并不是他的錯覺,他聽到了細微卻又确實存在的水流的聲音。
泛榮舉起手,在半空中停了很久,最後還是敲在了門闆之上。
笃、笃、笃。
水流聲忽然消失了。
泛榮聽到自己說,以一種在這個寂靜午夜顯得格外大的聲音:“泛星,你還沒睡嗎?”
家裡的門隔音效果這麼差了嗎?
泛榮清晰地聽到了裡面傳來的腳步聲。
泛榮覺得自己真是神經太敏感了,泛星可能隻是半夜起來上個廁所,剛剛隻是她在洗手,她洗手很仔細,總會花很多時間,所以水流聲才響了那麼久。他這個做父親的,一個成年的大男人,半夜來敲未成年女兒的房門,這才奇怪。
但沒有給泛榮更加深想的時間,面前的房門被打開了。
泛星的面容出現在門縫中,她的藍眼睛裡沒有絲毫睡意,星光一樣的眸光,冰冷且清醒。
她身上沒有穿着輕薄卻不抗凍的睡衣,也不是今天他給她買的白T恤,仍然是那件厚實的,就算被水打濕也看不出明顯痕迹的深色衛衣。
她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之上,哪怕她開門前已經擦拭過了雙手,可泛榮還是能看出這雙手在水下長久穿梭的痕迹——泛星似乎沒有用熱水的習慣,這個天氣,她的指關節已經凍得通紅,整雙手看上去像是用玉雕成的,美麗,卻也冰冷。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我聽到你房間裡的水流聲了。”泛榮盡力讓自己的問話不那麼嚴厲,可他開口後就發現自己的聲音緊繃,預想中的關心聽上去更像是責問。
泛星慢慢地眨了眨眼,也許是泛榮現在神經太敏感的緣故吧,泛星的一切動作在他眼裡都十分緩慢。
但就是在這麼緩慢、這麼清晰的注視中,泛榮沒能在泛星的面容上看出一分半毫的慌張與不自在——就像是他們來到這裡的第一晚,明明那個被她打傷的男人還奄奄一息地倒在她的腳邊,被他直接目睹了“全罪證”的泛星,臉上卻沒有對自己行為可能造成的後果、她自己可能因此受到的懲罰,表現出哪怕一絲半點的後怕與後悔。
泛榮聽到泛星說:“我在洗東西。”
泛榮覺得自己的嘴角有些僵硬,連笑都笑不出來:“這麼晚了,什麼東西不能放到明天再洗,張媽也可以幫你洗。”
泛星的表情依舊平靜,和幫泛榮洗掉了本會留到明天的碗筷時一樣的理所當然。她好像根本沒聽出泛榮的話裡之音——俄|羅|斯長大的她可能根本聽不懂中文語境裡的委婉。
所以她回答得也很直接:“我在洗鞋。”
“……剛買的新鞋子,怎麼就需要你半夜爬起來洗了呢。”
泛榮想,自己不應該繼續和泛星聊下去,雖然明天她不上課,但是這個時間點,她應該躺在床上睡覺,青春期少年的身體最需要睡眠了,不睡飽會影響身體發展的,她還是個孩子……
泛星:“因為新鞋,沾上了髒東西。”
泛榮沉默地站在泛星的門口,有那麼一瞬間,泛星以為他要推開自己奪門而入了。
但泛榮始終沒有挪動一步,他的腳後跟就像是被釘在了地闆之上,要他擡起來都會産生鑽心的疼痛。
泛榮最後說:“哦,你記得快些洗,洗完了就早點休息,不要熬夜。”
泛星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好似沒料到泛榮最後竟然這麼潦草地結束了他們的這段對話。
她的睫毛看上去濃密又柔軟,像是蒲公英讓人想吹一口,撲扇的時候揉碎了那兩道過于冰冷的眸光,在睫毛的遮擋下,藍得極緻純粹的眼眸看上去也柔軟不少。
泛榮在這種時候才能從泛星面容上看出一點獨屬于這個年齡段孩子的天真感。
“好,我會的。”泛星低聲應了。
泛榮點點頭,就好像他這次敲門隻是單純地為了督促女兒早睡一樣,完成了叮囑,他便結束任務離開了。
泛榮要去樓下,他的水燒開了。
“爸爸。”
泛榮的腳步一頓,今晚神經敏感的他好像情況加重,産生了幻聽。
但這并不是幻聽。
泛榮回過頭的時候,發現泛星還沒關上門,她站在那道門縫間,一點光從她的房間裡透出來,打在走廊上,留下一道斜斜的光的爪痕。
可那雙藍眼睛在背光的時候,卻深沉得好似根本透不進一點光亮。
“你也早些休息。”
泛榮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應的,他好像隻是輕輕地、亦或者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