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今早升旗儀式的那名女孩。
當時他剛準備完檢讨,正百無聊賴的挨訓。
老毛窮兇極惡的罵了兩句,他倏地發現邊上似乎有女生在看他。
女生穿着身藍白校服,是高一的特定款式,校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她的眼睛漂亮澄澈,幹淨的像是煮沸的蒸餾水。
不摻雜質。
不及細想,女生又匆匆收回了視線。
在看他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感覺似曾相識,他倏然想起昨夜的那個女生,那雙眼睛在記憶裡慢慢重合。
橘黃色的天光撕開濃蔭,窸窸窣窣的落在表彰欄上。
獎狀被一寸照遮了一小部分。
偏偏擋住了名字。
他擡手劃開。
「市暑期油畫比賽一等獎」
「時玥」
·
時玥回到教室的時候,感覺臉有點熱,心跳像是蹦極咻地一下墜落。
她坐回座位,低頭把上節課的教輔塞進了抽屜,并抽出張數學卷子。
0.35的簽字筆很細,用的是雜牌質量奇差,老斷墨,她猛甩筆芯,在草稿紙上劃出幾道痕迹,見得餘墨,才匆匆在卷子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剛寫完一個時字,腦海裡的記憶就像是漫開的水,浮想聯翩。
她剛剛拔足狂奔,故意趕在喻星炀之前去貼了獎狀。
希望能不打擾他的個人世界,也同樣貪心的希望能讓他注意到一眼。
忽聞教室一陣尖叫:“啊啊啊啊!我剛剛好像跟喻哥擦肩而過了!”
“你是不是花癡?不就擦個肩,有那麼激動?”
“但近距離看,真的很帥啊!”
“傻逼。”
也就在這一刻,那個擦肩而過的女生再次嚷嚷道:“快看,他正從教室外路過!”
“哦草,還真的哎。”
高中時期的少年總是一驚一乍,為一件小事而興奮。
少年果然插着兜,光披在肩上,從隔壁班旁邊路過。
時玥呼吸微窒。
低頭時才發覺,名字的最後幾筆因徹底斷墨,多了幾條劃痕。
更有甚者拉出了一條很長的筆觸。
她的心髒像是被倏地砸中,某種情緒被曝曬在空氣裡。
沈歲在抓耳撓腮的寫卷子,忽然被時玥一拍:“昂?”
“借根筆芯?”
她恍惚的從筆袋裡摸出一根,漫無目的的丢給她:“給你。”
“謝謝。”
匆匆補足了沒寫完的筆迹。
也不知道是今天的卷子太難還是心緒不甯。
上課鈴打響時她才做了三道題,班主任抱着一疊紙推門進來。
都說光是氛圍感的源頭,門外窗外的光透過玻璃蓋在講台一角,一瞬間折射出莫名光影。
“今天有件事要宣布。”
理科實驗B班的班主任一向脾氣大,聽說脾性跟老毛有的一拼,班裡的學生們見她來了無論安分還是不安分的全都坐回了座位。
“前段時間教育局下發了減壓減負新政策,學校應策決定把每周五的最後一節課換成選修課,課程根據學生興趣自由選擇。”
“當然僅限高一高二。”
班主任的叙述,如同下達指令,語氣裡沒有任何情緒。
坐在最後一排的男生,原本在竊竊私語,在聽到人在高中居然還能多門選修課,饒有興緻的擡眸:“真的可以自由選擇嗎?”
班主任折斷根粉筆,咻地一下砸向男生的腦門。
滿堂輕語,男生哭笑不得。
他捏了下被粉筆砸過的額頭,半支起胳膊,佯裝成舉手的姿勢重複道:“老師,請問真的可以自由選擇課程嗎?”
班主任語氣裡情緒很淡,如同叙述既定事實:“學校尊重學生個人選擇,當然也要跟家長商量,學會溝通。”
“溝通”兩個字一出現,講台下的學生的聲音淡了一片。
“我都想到了,我如果跟我爸說,他肯定會跟我說計算機有什麼意思,然後勒令我選物理化學。”
“太真實了,我媽也是……”
“哎……”
教室裡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但獨獨隻有她在聽見這件事後,卷子嘩啦一聲翻折過頁,仿佛天塌下來也與她無關。
她不會因為這種事感到苦惱。
因為這種關乎于選擇的事情對别人來說可能會是扼腕,可惜。
但對她來說隻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她自小到大一帆風順,人生就像是一灘止水,從未有過選擇。
她的選擇從來都是交由她人定,她隻需要機械般的執行。
所以選修課這件事對于她來說,隻是這茫茫選擇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下課鈴打響的那一刻,教室外迅速吵嚷起來,鋪天蓋地的議論聲蓋過夏日蟬鳴。
時玥剛做完一張卷子,頓覺口幹舌燥,指節捏着水杯,試圖出去接水,剛踏出教室的功夫卻被告知一二樓的開水器正被維修。
有人說,如果想接水必須上三樓。
她知道三樓的接水處就在理科實驗A班的隔壁,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她感覺胸腔被抓着搗了一下。
沈歲見她站在正在維修中的牌子前發愣,糯糯問:“小時,不去接水嗎?”
她垂下眸,淡淡的“嗯”了聲。
一路亦步亦趨的跟在沈歲身後,表面雲淡風輕,大腦卻熱的出奇,心情就像是煮沸了的水,不斷翻騰。
腳步聲錯落不斷。
一層一層踏上台階,腳步似有千鈞。
倏地,沈歲停了下來,顫着雙肩興奮道:“哎,你看喻星炀诶,就我跟你昨天說的那個。”
時玥駐足在原地,恍惚擡頭。
這才敢順着沈歲的目光看去,耳邊陸續傳來理科實驗A班裡男生女生的談笑聲,她一眼看見了少年。
少年在教室裡寫題。
樓梯間半明半暗的光落了一地。
教室裡沒開燈,照明隻有樹影篩落下的光 。
光披在少年身上。
閃的耀眼。
他支在椅子上,有意無意的踩着斜杠,明明跟同學們穿着的同樣的校服,卻難掩桀骜。
他的指關節很靈活,手裡的筆總是在轉,一刻也不停歇。
也不知轉了多久,有位男生出現在喻星炀身後,抄手往他腦門上一拍,然後側身一躲,試圖不讓他發現他的存在。
喻星炀習以為常的轉頭,精準無誤的辨别了方向,他無情吐槽:“你幼不幼稚?”
昨天的冤種兄弟趴在凳子旁,饒有興緻的問:“哎老喻,聽說過幾天學校要開展選修課,你有想選的課嗎?”
喻星炀支着椅子,随意說了句:“應該會選點沒接觸過的。”
“你是打算全面發展啊?”
“想多了,單純就是想看看,人類的潛力能被挖掘到什麼地步。”
“……”
她走在開水器前,鋼鐵的反光透出身形,開水滾燙又熾熱的冒着濃煙,一點點灌入熱水瓶。
她心說他怎麼會那麼自信啊。
竟然會把自己比作人類巅峰。
不像她,十六年了,人生裡除了油畫就是學習,從沒往自己了解之外的世界踏出過一步。
恍然出神,滾燙的開水灌滿熱水杯,稍稍濺了出來。
她指節未動,蹭到了一點開水。
她噌地一下抽回手指,沈歲火急火燎的上前:“小時,你怎麼樣?”
恰在這時,喻星炀也拿着熱水杯從身邊經過,他站在隔壁,隻有一步之遙,淩厲的目光瞥向她的指節,熟悉的聲音蓦地響起:“要冰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