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肩微微放松,頗有些如釋重負的味道。
陳樾眸光頓時一凝。
她在緊張。
是侯府裡的誰,抑或是什麼事讓她感到威脅,以緻于她不得不同他和離,好能離開侯府?
可家中隻他和她兩個主子,餘下都是仆從。他母親有長公主府,父親身為驸馬也并不與他們住一起,等閑根本管不到她身上。
難道是外面的人?
陳樾心頭思緒百轉千回,幾乎将能懷疑的全懷疑了個遍,面上卻半句沒問。隻看棠袖喚丫鬟流彩進來伺候,順帶吩咐其他人一撥去收拾東西,一撥去宮裡遞符牌,吩咐完扭頭示意他寫文書,她是鐵了心今天就要把和離的事給敲定。
陳樾對此隻道:“不用早飯嗎?”
棠袖恍然:“也對。”
再急着走人,也得先填飽肚子再說。
遂同流彩說了聲,流彩立即去廚房安排早飯。待流彩回來,見陳樾仍杵在原地,完全沒去寫文書的樣子,流彩低眉順眼地繞過,上前服侍棠袖起床,似乎完全沒察覺出兩位主子之間的奇怪氛圍。
棠袖同樣沒覺得奇怪。
隻說:“流彩,待會兒記得給侯爺磨墨。”
意思很明顯,讓流彩盯着陳樾寫和離書。
“是,小姐。”
見流彩毫不意外,陳樾一下懂了,流彩早知她家小姐想和離。
他微微一哂。
怕是阖府上下,連棵草也早就知道了,隻他一人今日才知。
果然,等棠袖去浴室沐浴,流彩沒跟過去伺候。她轉到桌案前,鋪平紙張,開始磨墨。
墨香氤氲,卧房裡一時靜得很,依稀能聽到從浴室傳來的水聲。
“侯爺。”
不多時,新墨研畢,流彩雙手捧筆,頭顱微垂,态度一如既往的恭謹。
她細聲催促:“請動筆。”
陳樾目光從浴室的方向移開,緩緩落在那支筆上。
他眸光深深,似有暗芒,流彩頭更低了。
然而直到棠袖沐浴完出來,陳樾也沒碰那支筆。
棠袖朝流彩那兒瞟了眼,見流彩束手而立,沖自己搖頭,說好的文書還是半個字都沒有,棠袖眯了眯眼,陳樾果然想拖延。
棠袖也不慌,邊擦頭發邊往這邊走。一路水汽彌漫,不知名的花香掩蓋了墨香,棠袖挽着濕發在梳妝台前坐下,招手讓流彩過來侍候。
口中則道:“陳樾,你是不知道和離書怎麼寫嗎?”
她從鏡子裡看他,大有他如果不知道,她立馬找個樣本給他參考之态。
這鏡子是禦賜之物,光可鑒人,兩人在鏡子裡清晰對視。
這回陳樾總算有了反應。
“知道。”他說。
事已至此,再容不得陳樾耽擱,他擡腳走向桌案,提筆蘸墨,揮毫書就。
他速度快極了,仿佛先前流彩怎麼勸都不肯動的人不是他一樣。
少頃,陳樾停筆。
他側首,看棠袖對鏡梳妝。
和時下婚後女子不同,棠袖不愛穿馬面裙,也不愛長襖披風,她平素尤愛道袍,幾乎一年四季都要穿。然今日卻選了大紅的織金馬面,挑了全套的金絲鬏髻,她本就生得美,這般精心打扮下來,朱顔皓齒,浮翠流丹,一舉手一揚眉,俱是夭桃濃李的明麗,光豔逼人。
若非墨迹尚新的和離書正正擺在跟前,陳樾定然要過去做些什麼。
可他什麼都做不了。
隻能看着那盛裝的佳人迤迤然起身,行至他近處,青蔥玉指拈起和離書仔細閱讀,确定白紙黑字他寫得标準,沒偷偷玩把戲,她滿意收好,随即規規矩矩、端端莊莊地朝他一福。
“多謝江夏侯。”
陳樾沒接話。
棠袖也沒指望他突然開竅說些挽留之語。
他一貫寡言,除床笫間為了哄她配合,話會稍微多些,平時他很少開口,如今亦然。
總歸文書到手,他就是變成話痨她也懶得聽,他已經跟她沒關系了。
棠袖一身輕地去用飯。
走到中途,忽的止步回頭:“你不吃飯?”看陳樾一臉不為所動,她想了想,“今天有你愛吃的。”
陳樾這才跟上。
早飯很豐盛,有陳樾愛吃的,也有棠袖喜歡的。二人淨了手,如往常那般對坐,不同以往的是棠袖心情好,胃口也好,陳樾卻食之無味。
用罷飯,陳樾坐看棠袖像隻花蝴蝶似的在各個屋子轉來轉去,親力親為地清點她要帶回棠府的東西。
奈何東西委實太多太雜,縱使早在半個月前就開始背着陳樾安排,今次這番正式清點下來,不免也還是折騰到日上三竿。
确定沒有漏的錯的,棠袖最後喝杯侯府的茶,便對陳樾潇潇灑灑一擺手,帶流彩出門。
看棠袖頭也不回地上車走人,絲毫沒有留戀,陳樾仍舊沒說話,隻眼眶微微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