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這個球沒有長手,否則高低得揉揉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洛寶,你說什麼漂亮?】
海中的詭異巨物猶如昙花一現,幾個呼吸間就徹底消失了深海。米洛從方才驚豔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就聽見系統略顯幽怨的問題。
他不知道自己稱贊了一句漂亮的物種是系統的死對頭,往自己意識海裡看了一眼。
本該一張一翕的虹膜現在繃得像馬上破裂的泡沫,裡面緩緩流動的稠液也靜止不動。饒是沒有長表露情緒的器官,米洛也能察覺到系統現在很緊張,連那張蟬翼般的虹膜,都少了幾分光彩。
“今天的月亮挺漂亮的。”
米洛擡眸掃視懸在低空的殘月,斑駁慘淡,有種别緻清奇的美感,也不算說了違心的話。
系統聞言才放松了胖嘟嘟的球身,黏膩的球液也開始有了波瀾。
它就說嘛。
洛寶怎麼可能會覺得那個怪物漂亮。
要說好看,它系統絕對是最好看的統,是那種如果有一大堆同類,它也肯定是擁有最高擇偶權的統的好看。
鼓鼓的虹球颠了颠,十分傲氣。
一人一統沒有再将這個話題持續下去,米洛也開始返回鎮子。
呼吸到了濕潤而熟悉的海汽,雙腿的鈍痛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吞下那顆人魚物質之後,米洛的五感也變得敏銳起來。最初進入禁區森林時,還要靠着系統指路,而現在米洛隻是輕嗅空氣,便能精準地找到來時的路徑。
越是靠近鎮子,空氣中便沾染了越來越多的人氣。煙火、酒精和炙熱的呼吸混雜青草、枝葉和泥土的氣味,将純粹的自然空氣沾染上更多複雜混沌的東西。
厚重的煤油味突然闖入,強勢地擠占開其他更為清淡的氣味,争先恐後地湧進米洛的鼻腔。
博斯墩島電力并不發達,所以為了省電,鎮上的居民在夜間外出時還是會選擇老式麻煩的煤油燈而不用便捷的手電筒,即使升騰的火焰封鎖在提燈裡,燃燒的氣味也依舊清晰地令米洛蹙了蹙眉。
無人的禁區會出現人為的煤油燈味,說明鎮上的人已經知道他進來了。
米洛停下腳步,側耳聽着逐漸明朗的踏步聲和低聲的呼喚。
系統也留意到了鎮民的動向,但米洛拒絕了系統給出的避開鎮民的近路提議。
少年擡手,冷白的指尖撫過眼角。指腹下的肌膚幹淨而順滑。
他走到一棵樹前抱膝坐下,随手在身旁的地面上蹭了蹭,将滿手心的灰塵和碎土糊了些在臉頰上。最後曲起指節,稍微用力地在眼尾處揉了幾下,直到感覺到輕微的痛感才停下。
邪神無淚。
米洛困在人類的軀殼裡,行為情緒依舊屬于邪神。他可以因為生理現象落淚,卻無法被情緒左右而哭泣。
雖然他沒有悲傷這個情緒,但記仇這種事情是每一個邪神都無師自通的。
邪神是寬容的,所以他可以接受自己暫時寄居在人類脆弱的身軀裡,就像容納系統呆在自己的神識裡一樣。
不過邪神同樣是睚眦必報的,所以他絕對不會饒過那個欺辱了他半個月之久的人類。
米洛靠在樹上,靜靜地聽着被聽覺捕捉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用氣音發出的呼喊變得像震雷般清晰。
當克萊門特提着煤油燈穿過一片灌木叢,下一句呼喚還沒出口,便看見了坐在樹下的清瘦身影。
“西奧多!”
發現少年的那一刻,克萊門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驚喜而激動地跑過去,手中的煤油燈左搖右晃,連同地面的光影也跟着模糊擺動。
少年并沒有理會克萊門特,還是抱着膝頭沉默垂首。直到克萊門特放下煤油燈,半蹲在米洛身邊,輕聲溫柔的詢問傳入耳中,少年才緩慢地擡起頭,看向克萊門特。
在昏暗的陰影中,一雙清明又純淨的眸子像是把所有的月光裝了進去,亮得克萊門特下一句要說出口的話都噎住了。
安靜的少年眼尾泛紅,脆弱得如同一盞易碎的琉璃燈,能在瞬時便激發起人類的保護欲。
克萊門特還是第一次見到米洛這幅模樣,晶瑩剔透的藍眼睛色彩分明,恍然間仿佛世界隻剩下了這個顔色。
清澈的海洋在少年的眼瞳中泛濫,周圍寂靜無聲卻好似有人魚海妖在歌唱。
質樸的凡心在砰砰地跳出軌道,陌生而悸動的情緒忽然湧生,往一種從未探索過的領域邁進,像是崇拜,又像是信仰。
如果此刻有玩家在這裡,耳邊或許已經響起了理智判定*的投骰聲。
跟在克萊門特後面一起搜尋的鎮民也發現了米洛湛藍清澈的大海之眼,但他們對米洛并沒有多少情感鍊接,所以在瞬間的愣神後便清醒過來,甚至還警惕地往後退了幾步。
他們更為年長,也更清楚森林禁區的隐秘。
“你是西奧多?”
其中一人試探地開口,目光遊離在米洛的眼睛周圍,卻始終不敢和米洛對上視線,好像在趨避某種吃人的旋渦。
奇詭的氛圍因為這個問句而被迫終止,克萊門特瞳孔震顫着回神,輕輕搖了搖頭,将剛才的感覺壓在心底。
他托着米洛的手臂把人扶起來,二話不說就準備帶少年返回鎮裡,口中還重複着安慰的話,意圖緩和米洛的情緒。
米洛被克萊門特牽着手腕半摟在懷裡,他比發育良好的克萊門特矮了半個頭,又身材纖瘦,看上去比垂柳還要柔弱。
他看出了後面那幾個人類溢于言表的懷疑和警惕,也發現了藏在這些人腰後的木倉。一旦他表現出任何不正常的反應,對方恐怕會毫不猶豫地拔木倉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