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也曾經見過“人魚”,确切地說是“魚人”。
它們個個長着寬扁的大腦袋,灰青色的皮膚千溝萬壑像是長滿了黴菌的衰敗樹皮,極緻突出的眼睛沒有眼皮遮掩,擁擠得仿佛随時會從眼眶脫落。
随呼吸張合的魚鰓緊貼在頸側,脊背覆蓋了堅硬的鱗片,四肢修-長且包裹着膠質的蹼膜。
人類的特征已經退化,新誕生的結構不留餘力地向深海造物演變而去。它們放棄了人類的教義選擇擁抱永生,世代生活在海底,侍奉它們的父神和信仰。
深海迷人、冷靜且富有高傲的生命力。米洛十分欣賞它們的選擇。
但眼前這具屍骸顯然和米洛見過的不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像天然的夜明珠,瑩瑩幽光占據所有視線。
甚至一副凄白荒涼的空殼,也依舊彌散着若有若無,令人神志迷惘的能量。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緻命吸引力。
米洛清淩的藍色眸子亮晶晶的,邁着飛快的步子走向安放着人魚骨的梯形台。
直到空氣中暗湧的古怪氣息逼近,米洛才勉強停下腳步,追尋源頭。
他的目光從人魚骨下移到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台階上。
即使米洛能在極端黑暗中清晰視物,也不得不承認那些雕刻在台階上的暗紋咒文極其隐晦。
如果說石碑上的咒文是蚊蠅,揮手即散,還隻是有點惱人,那台階上的咒文就是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這種像被□□鎖定的獵物的感覺讓米洛厭惡至極。
姣麗的少年動了動手指,危險瘋狂的風暴在一雙冰雪的瞳孔中慢慢誕生。
可惜他現在還得扮演“人”,暫時不能恢複原形。否則他就能用觸手狠狠拍碎這些礙眼的東西。
米洛抿直唇,輕蔑地盯着台階上的咒文,擡腳踏上第一層階梯。
咒文意料之中地迸發出刺目的金光,将半個洞穴照得透亮,甚至帶起了一陣荒誕的風。
少年細軟的白金發絲折閃碎光,被吹拂起來,尖梢輕盈地蹭過他乳釉的側頰。瘦羸的身影在光與暗,極與極之間顯得格外的脆弱。
可身姿挺拔的少年神情淡漠疏離,定定地站在原地,冷藍的眸底是波瀾不驚,仿佛能從中窺探到一絲自奇異亘古,群星誕生之初就存在的,不可名狀的深淵異景——
縱使式微,神明之軀依舊不可撼動。
隻祂所願,信仰自會重生。
氣勢如虹的光明洪流撞向弱柳般的少年,在他挺翹的鼻尖前一公分的距離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陡然停下。
沸騰的金光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以極快的速度偃旗息鼓,萎縮消散在空氣中。
洞穴裡很快又恢複到先前暗無天日的壓抑氛圍中,從少年眼底還沒完全擴散的不可思議的詭谲深淵也一并戛然而止。
“……”
還沒開始動手的米洛:?
這些令米洛尤感惡心的咒文威力甚至還比不上石碑所镌刻的咒文,營造出滔天駭浪的氣勢實際卻不過一簇水花的能耐。
站在石階上的少年蹙着眉頭,第一次産生被戲弄了的荒謬和惱怒感。
但暗藏在空氣裡,被鎖定的注視感依舊若有若無地缭繞在米洛身邊,始終沒有消散。
米洛終于有了心思去打量一圈填充着古怪感的洞穴。
整個洞穴都被粗糙的石灰岩支撐仿佛融為一體,上面坑坑窪窪的穿鑿痕迹透露了當時的修建狀态。
巧合的是,這裡同樣被修鑿成了一個十分标準的圓形洞窟,而那座呈放着人魚骨的梯形台也恰好處在圓心點上。
通常而言,圓是最适合陣法的形狀,圓心就成了陣眼,也是一個陣法最為關鍵的部分。
米洛身為邪神,天然對黑暗造物有好感。那具人魚骨能對祂産生吸引力,就代表對方是同陣營的生物。
從石碑上的調查員徽章标志,到克制黑暗生物的咒文,都表明這裡的一切都和調查員有關。
而調查員與邪神及其眷族和追随者一直處在對立面上,設立陣法自然不會是為了保護人魚骨,更應該是封印或剿滅。
隻是這陣法似乎效果甚微,除非人魚自身已經走到末路,否則難以想象它是如何殺死人魚的。
更何況這陣法并不齊全,除了人魚骨作為陣眼,其餘的陣法咒文,能量供給物統統不見蹤影。隻有刻在石階上的咒文充當了守衛者的角色。
這樣的陣法完全是個殘陣。
米洛昂首環顧了一圈洞穴石壁,沒找出端倪,把目光瞥向腳下的石階。
上面的紋路因為生效一次而變得更加隐晦,不細看隻會當成是巧思設計的花紋,而不是一觸即發的咒文陷阱。
殘陣,陷阱和誘餌。
米洛似有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