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楊瑛桌上還擺着個新鮮桃子，先前怕弄髒了紙張，沒有來得及吃，現在便拿起小刀，一邊搖頭晃腦，故作高深，一邊将桃子切成片，掰下來小口咬着吃。

“袁紹隻敬畏士族出身，不願意提拔出身平民的謀臣或者将領，而且麾下衆人多有部曲，如果真的信用其中之一，其他人必定不滿。”

“那就真的一個都不選了？”張飛不禁咋舌感歎道。

“就好像我現在并不了解豫州虛實，也就不想讓将軍真的把豫州打下來一樣——得而複失，最敗人心。如果沒有十足取勝的把握，按兵不動是最容易的事。”

桃子不大，幾口就被吃完了。

她将果核拈起來，假作權柄之意，下定了結論：“現在袁紹也是一樣，不予一人得意，也至少不得罪人。”

劉備見楊瑛吃得心滿意足，連忙拿起自己案上的桃子也要遞給她，還沒等她伸手來接，張飛已經一溜小跑地替他送了過去。

“主公差矣，我既不能幫袁紹謀定策略，又不能定計拿下豫州。而今唯能料到曹操或許得勝，袁紹必無所成。坐而空談，于開疆拓土無功，何必受祿？”

“嘿楊瑛你就會擾亂軍心……”張飛一時無話可說，氣得當場就把送出去的桃子拽了回來，自己狠狠啃了一大口。

“不得無禮！”劉備一面呵斥張飛，一面又覺得好笑。“如今我保守徐州已經不易，更當伺時而動，不可急于求成——不過桃子而已，等下給你和子龍送一筐去。”

“主公所言極是。”楊瑛将手裡的桃核丢開，笑着應道。“現在農戶已經割了宿麥，該種豆交替，這邊的事我已經做完了，我去找他們學學。”

“哦？沒想到含章自幼慣食膏粱，卻時時以菽麥為念。”劉備大感驚奇，不禁問道。

粟米雖然細膩可口，但産量總是不如麥子多，徐州氣候溫暖，多有河流，夏季水道容易泛濫，也以麥豆輪種最為适宜。

“兖州失守時，我要不是種了些豆子，差點就被餓死在鄄城了。”楊瑛笑了笑。“先前處處饑荒，百姓隻會更苦，是吧。”

＊

建安五年秋季，曹操尚與袁紹隔黃河對峙，楊瑛還在趁機安安心心學着種地，卻有一名青年單人獨騎，前往徐州。

他并不多看徐州諸多郡縣一眼，而是徑奔小沛而來，入城便向人打聽：“此處有楊主簿否？”

“我等不曾聽聞有什麼楊主簿呀。”被他拉住詢問的小軍官十分詫異地反問，“不如說說他姓甚名誰？或許高升了也說不定？”

青年有些焦躁地皺起眉頭——他似乎并非全然不知，隻是說不出口。

恰好此時一位百長路過，聽聞二人對話，當即提議：“此間沒有什麼楊主簿，倒有個楊長史，既然是同姓，就算不是同一個人，說不定也相熟，你去問問？”

“多謝指點。”青年連忙拱手回答道。

他生得相貌俊朗，縱然風塵仆仆，也自有一身書卷氣。那百長不敢輕視，十分熱情地告訴他：“長史現下在城東督促麥種，你去了一問便知。”

待青年翻身上馬，出了東門，卻隻見一片忙碌之景，

他怕馬踏壞了麥田，想要叫喊又無人應他，尋來尋去，唯見一個年輕人身穿短衣在田邊走動，似乎并非農人，連忙上去詢問。

“尋我何事？我便是楊瑛。”

她一開口，便能聽出是輕輕脆脆的女子聲音。

青年吃了一驚，但卻并非驚異，而是驚喜，連忙深深作揖：“在下乃泰山郡丞諸葛氏之子，現見徐州治下安定，頓生返鄉之念，又聞聽有一奇女子姓楊，聰慧能辨天下大勢，現特來拜見。”

“我名聲一向不顯，你又從何處聽來……”楊瑛不禁失笑，正要謙虛幾句，笑容卻很快僵在了臉上。“等一下，你說你姓諸葛，你叫什麼名字？”

“餘曾從蔡祭酒學習經史，常聽其誇贊左将軍麾下楊主簿，雖為女子，卻有治世之才，若不嫌諸葛亮年幼才疏，願與足下共論，便覺此生無憾。”

楊瑛隻覺得眼前一黑。

她現在把諸葛孔明塞回南陽草廬去，讓劉備去多拜訪幾次，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