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與蔡邕時常坐論經書,十分投緣,故而雖然心懷疑慮,但又想着去看看總沒壞處,便輕車簡從,前往蔡家。
“伯喈所說的奇書,現在何處?”
二人相互叙禮已畢,分賓主坐下,劉表迫不及待地問道。
蔡邕笑了笑,輕輕擊掌數次,早有仆人擡來了一架細竹屏風,擺在堂下:“還請使君暫歇,少時自來。”
劉表一時也不知道蔡邕在賣什麼關子,隻得按捺住好奇心,耐心等待,不多時,隻見蓮步姗姗,竟是一個容色過人的年輕女子緩緩步入堂内。
楊瑛向劉表拜了一拜,便去屏風以後端端正正坐好了。
“這……祭酒是何意啊?”劉表十分震驚,連忙去看蔡邕。
蔡邕不禁大笑起來。
“使君隻知竹帛可為書,卻不知人亦可為書,隻要能教導我等治世之道,又何必計較那麼多呢?”
他走下主位深深一揖,屏風後的楊瑛也随他俯身行禮。劉表慌忙答拜,又問此女子從何而來。
“小女初嫁的時候識得一表姑,姓楊,少從其父讀書,聰慧過人,現在劉左将軍治下為官,如今希望拜見使君,請我引薦,在下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劉表十分驚愕,看看蔡邕,又看看楊瑛,但最後還是問出了最關心的一個問題:“那蔡祭酒如今是要為左将軍做說客嗎?”
“是妾身自己要為左将軍做說客,不幹蔡世伯的事。”楊瑛抿起嘴笑了笑,說道。
劉表心懷疑慮,聞言也隻是輕輕“哦”了一聲。
“妾自北方來,流離日久,頗知當世之事,不知劉荊州近日枕席可安否?”
楊瑛的話絲毫不留情面,劉表當即神色大變,幾乎要離席而起,但還是強作鎮定:“我坐鎮荊州,九年無虞,有何不安?”
九年……從她遇到趙雲算起,竟然也有九年了。
楊瑛一時覺得有些恍惚,但很快便用力一掐掌心,清醒過來:“使君試取輿圖一看——荊州最靈秀之地,當屬襄樊。今宛城張繡已降,一如豪宅損其門戶,盜賊必蜂擁而至矣!使君又有何安?”
她的見識着實一針見血,劉表也不得不端正了态度:“那楊娘子有何見教?”
楊瑛卻笑起來,将話題扯到了一邊:“不急,使君可知,那宛城張繡,為何能得封如此高位?”
“自然是……”劉表差點想要痛斥曹操奸詐,但話到嘴邊,想到蔡邕也曾經與其交好,還是變得冠冕堂皇了許多。“自然是天子聖明,知人善任。”
“使君說得有理。”楊瑛的話語間似乎還帶着笑意。“但也不算完全對。”
“今百官督查任命,皆在曹丞相一人。”不等劉表提問,她已經輕巧地挑破了事實,“張繡之位,一在獻宛城,令荊州門戶洞開,二在善軍事,使曹公兵敗數次。”
見劉表隻剩下點頭的份兒,楊瑛信心大增,當即乘勝追擊:“現在曹公北面有袁紹為敵,又想要向東侵占徐州之地,宛,洛之地必定十分空虛。”
劉表并不熱衷于挑起戰事,不禁皺眉,但楊瑛卻一彈桌案,叩出一聲脆響。
“縱然使君并無四方之志,今日亦為天賜良機,不可再來——欲圖自保,則可複得宛城為盾,欲圖高位,則可複得宛城為籌。”她朗聲說道。
“若此刻裹足不前,他日曹公秉天子之威而伐荊襄,使君安可贻基業于子孫乎?”
劉表悚然一驚,連忙起身下拜:“多謝娘子教我!”
“不敢不敢。”楊瑛連忙答拜。“些許愚見,蒙使君不棄,實乃楊瑛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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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表已經下定了決心,又有蔡邕勸動了蔡瑁,待到晚稻收割,軍糧充足,荊州竟然真的組織軍隊,準備北上奪取宛城。
楊瑛害怕劉表多疑無斷,隻求立江漢自保,所以一直留到劉表的軍隊準備進發,方才向蔡昭姬請辭。
“瑛娘這又是為何?”蔡昭姬不禁花容失色,幾乎要哭出來。“曹公已經出兵徐州,你此番前去,無異于送死啊。”
“為解徐州之厄,我已盡力而為啦。若事成自然無妨,若事不成……”
楊瑛将幹糧水囊挂在青骢的馬鞍上,回過頭沖她輕松地笑了笑:“他日衆人同錄青史,也不枉左将軍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