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江斯淮的家比書悅想象中的要溫暖很多。
帶點中式的裝修風格,随處可見的小家電小玩具有不少,淩亂地添置在各處,别有一番可愛的味道。
這麼有少男心的布置,可一點都不像江斯淮的作風。
江斯淮問她:“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
書悅想也不想說:“黑白灰的主色調。”
她随手拎起他純黑色的領帶,揚起手用力向前一扯,男人的喉結滾動,緊繃的下颌線有禁欲的美感。
書悅連忙松開手,松松垮垮的領帶就這樣挂在他的脖頸,她被撩撥的心猿意馬,不争氣地紅了臉龐。
江斯淮解下最上面的一顆紐扣,他“唰”得一下拉開衣櫃,裡面空蕩蕩地擺着幾件白色襯衣,顔色也隻有那麼寥寥幾種。
他興味地笑:“你猜的挺對。”
“這兒是我哥哥的公寓,他曾經住在這裡,和他最喜歡的那個女孩。”
難怪這裡有溫情的生活痕迹。
書悅動作忍不住小心翼翼起來,她忍不住好奇這樁愛情的結局,“那個女孩呢?”
江斯淮對此語氣很淡,隻用一句話寥寥帶過。
“去了另一個城市,結婚生子。”
書悅頓時一陣唏噓,又覺得也應該如此。這世上連時間都沒有永恒的說法,又怎麼能期冀愛情能有永恒?一個人在一場災難裡喪生,相愛的另一方在接下來漫長的時光裡有了另一個人的痕迹,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隻是仍然會讓人感到遺憾,一個為了愛情放棄所有來到異國的男人和一個因為相愛放棄信仰的女人,他們在一個無人知道的城市孤獨的相守。
即便如此,上天仍然不願意給他們一個完美的結局。
當這座房子和這個愛情故事挂鈎的時候,它的主基調就已經是悲傷。
書悅把自己的行李箱打開,色彩斑斓的衣裙被她塞進江斯淮的衣櫃,她還缺了點一次性的洗漱用品,想了會,敲了敲浴室的磨砂玻璃門。
江斯淮正在裡面洗澡,嘩啦啦的水聲停了一秒鐘。
書悅說:“我下樓買點東西。”
“好。”他頓了一下,“要不要等會我陪你一起?”
“不用。”
“房間密碼是我的生日。”
書悅笑着打趣;“考驗我呢?記不住還進不了家門?”
樓下就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書悅來的時候剛好看見,她懶得打扮自己,找了個夾子把頭發挽起來,随手拎着兩包垃圾素面朝天就出門。
在垃圾桶旁邊,書悅拿着翻譯器研究幾個垃圾分類的标識。
正糾結着呢,有個金發碧眼的姑娘走過來說,“你可以把廚餘垃圾都扔在這個筒裡。”
書悅說了聲:“謝謝。”
她擡起頭看,是一張很典型的西方面孔,深邃的瞳孔,長長的睫毛斂下,顯得有些陰郁和憂傷。
她沒有在這個人身上多停留,卻沒想到剛踏出一步就被喊住。
這個外國女孩問她:“你是從18樓下來的住戶嗎?”
書悅狐疑的目光看過來,她并沒有貿然開口,心裡卻漸漸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來。
果然,這個外國女孩說,“你好,我叫金蒂。”
“我曾經住在這裡,作為江斯聿的伴侶。”
書悅很少聽江斯淮講他哥哥的事情,江斯聿,她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就這樣确定了這個女孩的身份。
她也隻好開口說:“你會說中文?”
“隻會這兩句。”金蒂帶着憂傷地說,“斯聿隻教了我這兩句,也隻來得及教這兩句。”
書悅腦子裡忽然構想出這樣一幅情景來——浪漫多情的布達佩斯,年輕的少年抱着喜歡的女孩,帶着逗弄的笑意一字一句教她念來自家鄉的語言,聽她不熟練地開口叫自己的名字,那時候的光景,一定是無比的甜蜜。
為了避免她誤會,金蒂解釋了自己在樓下的原因。
“我每年都會來看他,死亡并不意味着遺忘,我會永遠記得他。”
書悅聽了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問,“你知道這兒哪有超市嗎?”
金蒂立馬說:“這兒不遠就有一家,我帶你去吧。”
在路上,她說了她和江斯聿從相識到相愛的故事,也許因為很久沒有和别人分享這件事,很多的記憶都開始變得模糊,但她還是對他們最初相愛的場景曆曆在目。
金蒂說:“他說他不自由,他在那個家裡感到窒息,他喜歡海上風浪的無畏和勇敢,我也喜歡他掌舵時的潇灑與恣意。”
臨要分别的時候,書悅還是沒忍住問,“你這樣愛他,又為什麼會和别人結婚?”
金蒂愣了一下,似乎很少有人直白而又直接問她這樣的問題,人們總是在背後指點她的不忠,認為她很快背棄舊愛,投入新的戀情。
“我信仰□□,教法說未婚先孕是該死的行為,我要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聽到這裡,書悅已經動容,她忘記自己是帶着怎樣的心情踏上回家的電梯。
站在18樓住戶門外,她的靈魂忽然深深顫栗,她明白,這是她介入别人生活太多的因果,就這樣不知不覺,她知曉江斯淮太多的事情,他的家庭、他的哥哥,這一切都超越了他們這段關系的範疇。
所以她不受控的顫抖。
房門忽然打開。
江斯淮倚在門口似笑非笑看着她:“真記不得了?”
書悅抿着唇,忽然說,“金蒂在樓下。”
他表情變了一刹,忽然笑了下,似乎在感歎這愛情偉大。
“不用管,每年都會來,附近有一家包年的酒店,累了她就會去住。”
這麼晚了,書悅還是擔心一個女孩子的安危。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這麼笃定她會去?萬一她在樓下呆一夜呢,這兒的流浪漢可不少。”
“我和她說這是我哥哥生前為她定下的酒店,這個家裡所有值得珍藏的回憶也都放在那裡,所以她不會不去。”江斯淮一副對她沒辦法的樣子,低下頭無奈地說,“現在能放心進來了嗎,chéri?”
書悅終于放下心來,把洗漱用品放進浴室,出來的時候她順手準備關掉所有的燈,江斯淮卻讓她留一盞。
她不解地看過去,江斯淮慢條斯理解釋道,“這兒永遠亮着光,她永遠有個思念的地方。”
這也許也是江斯淮選擇住在這裡的原因之一。
書悅忽然又讀懂了他一點——這是一個行動大于言語的男人。她在心裡歎了口氣,站在原地有點躊躇地想,是否該将那個孩子的事情告訴江斯淮?
猶豫了一分鐘,她還是把這個念頭放下。
也許江斯淮本來就知道,她是這件事的局外人,也要擺出一副徹頭徹尾局外人的姿态。
不然真的要走不掉了。
看得出他有些傷感的落寞,書悅開口安慰道,“其實能被人記住,就意味着永遠都存在。在生命的刻度上你的哥哥離開了,但在記憶的鐘擺面前他從未離開。”
是嗎?
江斯淮自嘲地笑了下:“他們記着的隻是那個事事完美,隻争第一的江斯聿。”
書悅忽然住了嘴,她不知道該怎樣寬慰江斯淮這句話,因為她來到布達佩斯也有同樣的困境。
她的母親永遠記住她在學校裡獲得的成績與榮耀,卻記不得那些微小的她所認為有意義的東西。
在某種程度上,存在她媽媽心裡的也隻是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優等生女兒而已。
現在這個女兒進入了遲鈍的青春期,令這位母親感到傷心和不值得,用林碧蔓女士的原話來說就是這麼些年的供養,就算喂條狗也知道聽主人的話。
書悅長長歎了一口氣,她轉過去,從背後抱住江斯淮整個人。
聲音捂在他的背脊,有點悶,卻無比清晰地傳出來。
“我會永遠記得你,永遠記得多瑙河畔和你邂逅,說我是芬蘭的天鵝舉世無雙,還有送我一枚萬衆矚目戒指的江斯淮。”
“是僅存在于我記憶之中的江斯淮。”
江斯淮眸中隐有震動,透明明亮的落地窗外,視線望過去,萬家燈火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