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連彎腰駝背都算不雅的人來說,這是多大的一種折磨。
殘疾從來不是瘸兩條腿那麼簡單,它會把心也剪得千瘡百孔,會把自尊打碎踩爛,再逼着人哆哆嗦嗦忍着痛,一塊塊找回來、撿起來、再粘好,然後一邊往前走,一邊往下落,又拾起來拼好......循環往複。
......
8:15,黃朗按照約定的時間,比陶也晚出門五分鐘,避免兩人同時出現在電梯廳。
誰知他走過去一看,陶也還在那等着。
正值上班早高峰,電梯經常滿載跳層,半天等不到一輛。
要麼就是開門一看擠滿人,根本沒有輪椅的空間。
黃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是開口很生硬地喊了句:“早啊,陶經理。”
陶也換上了職業微笑,正準備開口,卻聽見身後“哒哒”的高跟鞋響。
一個令黃朗顫抖的聲音沖進他的耳朵:
“喲,這麼巧?”餘曉安提着電腦包走來,她今天穿了珍珠白的套裝,妝容也比平常更精緻,整個人神采奕奕的,看樣子是為啟動會“驚豔亮相”做好準備,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讓人記住她的場合。
餘曉安和陶也互相問好後,她語氣帶着疑惑,轉頭問黃朗:“你怎麼在這?”
“啊!這不是巧了嘛!”黃朗一撒謊就很不自然,他整個人看起來過于亢奮,高聲道,“聽說23層有健身房,我上來看看——”
黃朗突然想到餘曉安昨天說的話,有機會要和陶也“緩和緩和關系”。
他笑嘻嘻靠近陶也,手很自然地往輪椅把手上一搭:“我剛還和陶經理聊呢,聽說這跑步機的牌子是什麼必定還是确定的......陶經理應該有聽說過吧?反正挺高端的,看網上說使用感很好。”
陶也真的服了,黃朗這演技太爛了。
無論如何,他不能破功,一定要把戲演下去。
陶也微微側臉,上下掃視輪椅上那隻手,雖然還保持着微笑,但眼神寫滿“我和你很熟嗎?”。
黃朗看到趕緊收手,背在背後嘿嘿傻笑兩聲。
“Precor必确,”陶也禮貌地答道,擡頭看着他,語氣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笑着說,“不過我有4、5年沒跑過了,使用感你可能咨詢下别人,我記不太清了。”
說完,電梯剛好到了,裡面站着兩人,還有空位,恰好容得下一架輪椅。
餘曉安示意陶也先走,他們下一班。
陶也倒着輪椅進去,對門外兩人笑笑:“謝謝,那等會見了。”
餘曉安點頭。
當電梯門緩緩合上的那刻,電梯廳同時發出了一聲嚎叫。
餘曉安卯足勁,雙手握住硬皮手提包手柄,像打網球雙反那樣,甩着就往黃朗背上砸。
“你小子可真會聊天!”餘曉安恨不得擡腿給他兩腳,吼道,“你是瞎嗎?看人坐輪椅上去跟人聊跑步機?!你咋不接着問‘陶經理你不去健身房是因為不喜歡嗎?’”
黃朗這才意識到剛才那對話有多“地獄”,張大了嘴巴。
他和陶也早都“坦誠相見”了,對方什麼樣沒見過,說話這些自然是沒有顧忌,什麼都能聊。
但在外邊不同,他倆一個是會計師那邊的老大,一個是律所實習生,昨天是他們第一次見面,論誰來看,都會覺得講這些實在太冒犯了。
“靠我沒想起來這茬......安姐我真不是故意的。”黃朗懊悔萬分。
“哎。你注意下吧,這是職場不是學校。”餘曉安歎了口氣,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不過還好陶也沒生氣,要換個人指不定怎麼樣呢......殘障人士本就對這些很敏感,黃朗這傻子還缺心眼往人傷口上撒鹽。
餘曉安回想那個淡淡的笑......讓人捉摸不透。
她心裡突然有些打鼓,其實他到底有沒有生氣呢?
會不會已經怒火中燒了,隻是在強壓着說“謝謝”。
但至少在外表看毫無破綻。
他在談起自己的傷處,淡定得就像局外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能坐着輪椅幹到這個位置,怎麼會是一般人呢。
對抗非議和嘲諷,大概對他而言,早成了工作一部分。
她心生幾分敬意。
黃朗見餘曉安一直在思考,大氣都不敢出。
“順便說一句。”餘曉安突然轉頭看黃朗。
“您說!”黃朗整個人吓得立正站好。
“健身房在32層,不是23層。”餘曉安留給他一個無語的眼神,“你的小學數學需要補一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