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自己也清楚,可能性不大了。
“醫生,您能再想想辦法嗎?”黃朗開口祈求道。
說完他意識到自己似乎暴露了,趕緊換上嫌棄的語氣說:“他那手使不上勁捏腿都不舒服。”
“捏腿?!你讓他給你捏?!”醫生再次拔高音量,眼前這都是什麼人啊,逼殘疾人又幹家務又捏腿的。
“不不不,我偶爾自己按摩防止萎縮,也在我弟身上試一下。”陶也趕緊找補,滿臉真誠望着醫生。
醫生将信将疑,給陶也開了個檢查,然後把單子給身後那個臉很臭的人,讓他出去繳費。
等門一關,醫生趕緊問陶也“是不是被他脅迫了?需不需要幫你報警?”
陶也哭笑不得,連忙說不用。
他内心忍不住吐槽,其實還真是這麼個事......
陶也是下午最後一個号,檢查完後,他去西藥房排隊取藥。
來大醫院看病實在是耗時又折騰,一套流程下來,大半天時間都耗掉了。
已經将近6點,醫院的密集的人群還未散去。
說實話,坐輪椅後,他尤其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
從前站着的時候,他的目光能越過人們的頭頂,看到任何想看的地方。
可坐着不一樣,雙腿動不了,眼睛也望不遠。
當人群湧來,将他包圍在小小的一片空間裡,沒有方向、無法活動。迎面走來的每一個人都像一堵高牆,一面接一面,擋得嚴嚴實實,那種壓迫感是窒息的。
尤其是醫院。
頭頂充斥着嘈雜的聲音,人們用各地口音密集地交談着,廣播叫号機械又冷漠地一遍遍重複,服務台偶爾爆發出幾聲激烈的争吵,急診室傳來急切的奔跑聲、哭喊聲和尖叫......
陶也覺得焦躁又煩悶,想大口呼吸,擡頭看卻找不到一點空隙,滿眼都是一張張五官各異卻同樣焦慮的面孔,他隻得推着輪椅加快逃離。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遮蔽漸漸散開,人與人的行走間錯開的縫隙中,他感到刺眼的光迎面照來。
走廊的盡頭,落日把天空染得金黃,遠處的街道和樹木,奔馳的汽車,腳下的老式水磨石地磚,都統一地籠上了一層暖黃。
盛夏總是氣勢磅礴,連夕陽也不顯頹色,哪怕是落下的餘晖,都帶着十足的炙熱,滾燙地徘徊在皮膚上,久久不散。
陶也覺得這樣挺好。連落日都充滿活力,熱情又明亮,讓人覺得一切都充滿希望......
出口處擺放着一排長椅。
夕陽勾勒出那個側影,人來人往,隻有他一人沉默地坐在那,久久望着手中的報告單。
他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陶也推着輪椅向前,直到輪圈和它重疊在一起。
不近不遠的距離剛剛好,既不會栓住他,又能小心翼翼地觸碰他。
可對方沒有如他的願。
黃朗很快察覺到他的視線,起身走來。
影子掠過輪椅,徑直穿透他的身體。
然後真真實實地站在他的面前。
陶也看見了黃朗手中的檢查單,不出意外,是倆人早已知道結果。
“看樣子好不了了。”陶也笑笑,神色中夾着淡淡的落寞,哪怕心裡已做好準備,可他何曾沒期待過,擡頭問黃朗,“你還要嗎?”
黃朗冷哼一聲,把檢查單揉成團扔進垃圾桶,繞到身後推輪椅:“别想逃。我可是花了錢的。”
傍晚六點,晚高峰時間,一如既往塞得爆滿的馬路,密密麻麻的人,穿梭在車流間的電動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
唯一不同的是,人行道上多了一高一矮兩個迎着夕陽回家的身影。
後面那個推輪椅的一路罵罵咧咧的,前面那個坐着的,無論說啥他都點頭應着,不生氣也不回擊。
落日的餘晖撒向大地,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
那雙平靜如死水的眼睛,也不知不覺被染上了光,漸漸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