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芊秋:“………… ”
大半夜闖入人家孤兒寡母房間,說要聊聊,結果聊了句枕頭挺軟。任他季秋楓再聲名在外,現在也真的像個老變態。
所幸季秋楓及時懸崖勒馬,趕忙拿出那張薄紙片,在月芊秋複雜的視線中,三言兩語點破了她的身份,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你未見過蜀中的連綿大雨,大抵不會明白徹夜霜寒的苦楚。
一本書冊,除了讀故事的人心感同身受,隻有動筆之人奉獻全部身心,每一個字句,每一份情意,都是嘔心瀝血傾盡所有。
所以季秋楓有信心,隻需要這一句話就足夠了:“不必遮掩,也不需否認,我都知道了。”
面紗遮住了月芊秋半張臉,她的眼瞳慢慢褪去了不解,飛速閃過一絲震驚,取而代之的,是幾分欣然與苦惱:“……就算你知道了,那又怎樣呢?”
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睫羽纖長,裡間韻了一汪綠水,波光潋滟晶瑩閃爍。
從神色觀來卻帶幾分愁怅,如同一盞濃烈澀然的粗茶,久久回味依舊清苦,也不知是因為什麼。
“你擔心的,是這個嗎?”
兩人對面而坐,薄薄的紙片展開,書寫獨特的“商、楓”兩個大字映入眼簾,其他幾行小字,校對了些許異常之處。
筆握在手,季秋楓不待她回答,顧自落筆添上幾個大字,而後才道:“要是我再講兩件事,你應該會更擔心……不過講之前,我還是想問清楚幾個問題……”
月芊秋的目光落在他剛添的大字上,垂首默許。季秋楓卻忽地抓住她的手腕,略帶迫然與懇求:“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好不好……”
月芊秋擡頭,與他四目相望。
彼此的眼眸中都包含了太多東西,最先顯露的是欲探未知,疑惑之處都要一吐為快。
“我剛醒來的時候,一隻眼睛已經沒有了。房間很黑,我的身後躺了一個人……”季秋楓每講一句,都在觀察她的神色:“那個人叫我舅舅,最癫狂的時候,不分日夜不顧血流。我那時候惡心憎恨又恐懼,也在想,女神你真狠啊……”
“挖眼剜心都叫嶽離商做了,剁成包子也罷,送給親朋食也好,最後為什麼隻留下‘蜀中大殇’幾個字?沒有人配得上一個好結局嗎?”作為看客共情本就要命,何況他還親身體驗了一翻。
“我們兩個,你究竟是更恨我,還是更恨嶽離商?”
這話既是詢問,也像控訴。
月芊秋阖了阖眸,面紗下的唇緊抿,不知如何作答。
季秋楓默不作聲松開她,繼續道:“我再睜眼是在日暮鄉,觀音台的棺椁中,因為心有餘悸,我是想一把掐死嶽離商的,雖然沒有得逞,畢竟發洩了怒火,我覺得也算不虧。偷偷喂嶽離商吃下秘藥,我隻覺得心安理得。”
“後來更是好玩,尋劍之後,我們居然換了殼子,大約身受才能感同,我又覺得,嶽離商他好慘……隐市走一遭,終于換回殼子,這個時候玉引飛霜傳信給我——一葉有蓮精魄丢失。你猜是誰幹的?正是那個飽受摧殘千瘡百孔的魔祖,他居然也來到這裡了……”
月芊秋大約還不知道此事,目色中顯而易見的震驚,擔憂之色更明顯。
“身臨其境才知心疼,所以……女神你是更擔心結局走向一樣還是走向不同?”
如若是夢,同與不同都無所謂。可偏偏不是夢,眼見如此真實,好像她就是月芊秋,他也就是季秋楓。
月芊秋眼眶微紅,瞳中似有晶瑩熱淚,季秋楓瞬間慌了,手足無措道:“我就是好奇問問,你……你可别哭啊!”
她眨眨眼睛,頭微擡,似乎想把眼淚憋回去,開口那語氣更是要哭的樣子:“不是我想哭……我淚失禁…”這種情況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季秋楓摸半天沒摸到帕子可以給她擦淚,于是拿寬大的袖子去擦:“要不你先忍忍,别哭出來,我還沒說完呢……”
衣袖底下就是那張礙事的面紗,季秋楓極力忍住才能不去掀開:“雖然這樣哭起來可能比較好看,可我覺得應該不太方便……”
弦外之音月芊秋當然聽出來了,猛地退後,小人之心一把按住繼續哭:“吾夫已故,顔不示人……這就是我的人設啊……”
這一次輪到季秋楓有些無言了:“是你說很好看,我才好奇這張臉長什麼樣子的,沒有别的意思。再說了,你見過你那早亡的夫君嗎?”
答案當然是沒有,因為她一個字都沒有寫。
“那也不行!”月芊秋捂着臉哭了片刻,好不容易平複好心情,才啟唇回答剛才那兩個問題。
“落筆之初,隻是腦海裡有這樣的身影想要記錄下來,越到後面,越不以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結局如此不由我定,如果有人感受到恨,我隻能說我很抱歉。”
關于另外那個問題,她隻能說,兩者她都擔心,所以一樣或者不一樣都沒太大區别。
未免夜長夢多,最後那個問題季秋楓還是問了。
“嶽離商年少妄為心藏魔障,那你眼前這個人呢?”,腦海裡閃過嶽離商那張笑臉,他深吸一口氣,擡手指了指自己:“……他從始至終都清白無穢嗎?”
他季秋楓多年相依為命的人,如此明媚的少年郎,所作所為難道隻有苟活于世不講人情嗎?
這個疑問月芊秋沒有給他解答,隻旁敲側擊他榆木一般的腦袋:“現在你是季秋楓,你難道不清楚嗎……”
他還真不清楚。又或者說,他不敢過于清楚。剝去那些驚懼噩夢,那些義正言辭,還剩下些什麼東西不好言說,自然也不敢去觸碰。
講人情太傷身了,還是高高在上冷漠一些更好,這樣他就能心安理得做變態該做的事。
扯開這個難纏的話題,季秋楓終于講到了他的擔憂與噩夢——挖眼剜心的滅世魔祖。
兩人不約而同,想法如出一轍:“…一個塵世哪裡容得下那麼多大魔頭,僅此一個就夠了。”
确實如此。有一個魔祖就夠了,這個塵世不該出現兩個,也不能出現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