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楓當然知道,幽冥池給他留下的烙印,同他師尊蒼南長老一樣,永永遠遠都抹除不掉。
自家師尊,趁徒弟尋劍時背後捅刀子,隻差一點點,季秋楓便淪為刃下亡魂。
“你的資質并非出類拔萃,知道為師為何願意收你為徒麼?”
“就是等待這一日——享非常人能及,也是時候該還了?”
享什麼呢?季秋楓享的是脫胎換骨拜臨仙門。那要還什麼呢?蒼南長老說——還命。
“抱歉師尊,弟子不願!!”
彼時季秋楓如一隻蝼蟻,他要苟且偷生,蒼南長老卻不曾給他機會,一招一式皆是奪命。
幽冥池畔,多是怨靈鮮血。那之後季秋楓從未踏足,此次尋劍,他亦是有意避開。
不知道何時半側臉頰被一隻溫熱的手觸上了,季秋楓抽回神思,覺察到自己左眼被覆。
“你看到了什麼?”
玉陵川眼淚已經掉了下來:“…師……師尊我……我看到你的眼睛……流了好多血……怎麼擦都擦不完……”
所見如此真實,他怕得哭了。
即使哽咽着,他也要把話講完:“…還有我自己…舌頭…舌頭沒了,手腳盡斷………有個聲音告訴我,這就是我們的下場……”
季秋楓打斷他:“假的,都是假的!”
玉陵川抱住他哭得肝腸寸斷:“師尊你等等徒兒好不好?徒兒會變強大,徒兒保護你!”
季秋楓輕拍他的後背撫慰:“為師等你變強大。那現在不要多想了,躺下歇息。”
哄孩子般讓玉陵川躺下,季秋楓撥響他的豎琴,奏一曲《凝神》。
“把眼睛閉上,什麼都不要想。”
玉陵川房間,床榻被褥并無異常,隻是這…枕頭,居然不是四方細長的柱狀,厚薄相宜,乃是一方綿軟的長圓形狀。
季秋楓多看了好幾眼,彼時玉陵川已經睡着,擲下一朵梅花,季秋楓轉身而去。
再次同月芊秋照面,季秋楓瞥了一眼她長年不變的遮面,隻留下一句:“陵川已經睡下了。”
沒聽見月芊秋說什麼,季秋楓踏入黝黑的夜裡。突然間有些想喝酒,他不辭勞苦去往山下。
一枝春、羅漢疊、梅花酥、佛掌糕,買了不夠,居然又尋了半天,買了兩塊紫薯餅。
小時候嶽離商最喜歡紫薯餅了,季秋楓覺得太甜,鮮少允準嶽離商買。後來不怎麼管了,嶽離商幾乎沒再買過,或許是賣家太少。
想起這個人,季秋楓才發覺好像好久不見他了,算算時間還有十餘日,季秋楓默不作聲,偷偷跑去看他。
夜間頂多能看一眼,而後嶽離商便像憑空消失一般,季秋楓四處都找不到他,隻有這晚,終于叫他逮住了。
秋的寒涼悄悄入夜,從水、從地開始,冷泉涼水已不再受人熱衷,碧海生境内的池水由仙陣轉換,冬暖夏涼,此間已然化成一方方溫泉池。
佳成池擠肩擦衣難等難候,各處仙尊居所的溫泉池也很搶手,此時秋季還算好,待到冬雪飄至,幾乎到了大半夜才能有空位。
嶽離商特意尋了一方偏僻狹小的地方,他解下衣袍,将自己浸在溫水裡。阖眸泡了一會兒,有盒子托着香葉皂角飄過,嶽離商取下兩片,道:“多謝。”
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這個時候池水中還會有人,嶽離商不小心碰到自己傷口,細細嘶了一聲。
“受傷了麼?”那個人又道。
聽出來這個聲音,嶽離商趕忙起身:“沒有。”
拔腿跑了兩步,還沒摸到自己衣袍,便被一根梅枝捆住腰身拖了回去。
季秋楓自水霧中出來,怫然不悅道:“跑什麼?”
不是躲他就是見他跑,弄得他像鬼一樣。
“沒有。”嶽離商道。
“那你是見了鬼了吓着了?”
嶽離商便不說話了。
季秋楓絲毫不覺得‘自己讨厭人家,還不許别人跑’沒什麼道理,反而還質問别人為什麼跑。
他問:“怎麼傷的?”
“不小心傷到了。”
季秋楓就是要尋根問底:“怎麼不小心?”
嶽離商一如既往言簡意赅:“不知道。”
摁住欲要爆發的火氣,季秋楓除去梅枝,道:“過來,給你上藥。”
嶽離商搖搖頭:“我擦過藥了,舅舅沒必要………”
季秋楓猛然上前,一掌拍在嶽離商身上:“翅膀硬了,現在我管不了你是吧?”
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又把自家舅舅惹生氣了,嶽離商不大明白,心想自己以後幹脆不要回來讓季秋楓看到了,免得鬧得更不愉快。
沒辦法,誰叫他舅舅讨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