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完豫摩音的前塵往事,季秋楓又簡單的講了幾句幻境之中應當注意的事,随後,幾人一行下了樓。
不待踏出客棧大門,便有位粗布短衫的夥計急切叫住他們:“……幾位公子等一等!就這樣出去,不要命啦?!”
“…怎麼……?”季秋楓頓住腳步,兩個少年也跟着停下。
“…天哪!你們竟不知?!”夥計被驚到了,眉宇緊皺,面上尤為誇張。
這夥計也是個熱心腸的人,因這幾日往來人少,生意不大興隆,便注意到了這幾位風度翩翩的公子。他跑腿多年自然眼力見兒非凡,幾位公子出手闊綽,待人謙和有禮,衣着簡單卻暗藏繡金繡銀,怕是某某富商巨賈的親戚。
不為其他,就為了日後還能相見他也要提醒:“——此時鄉内疫病肆虐,幾位公子如果不做防護措施出門,左不過兩日便要去見閻王爺了。”
嶽離商不以為然:“若真如你說的這麼嚴重,為何客棧内這些人臉上不見懼色?”
豈止是不見懼色,飲酒洽談有說有笑,可以說是毫不畏懼。
季秋楓的關注點落到“疫病”二字上,一時間腦子裡想的都是‘這時候醫療條件差,稍不注意便會死人’之類。
“……疫症肆虐衆人卻安和淡然,想必沒有這麼簡單吧?”
夥計笑盈盈點點頭:“…公子猜的不錯!”他目色之中籠上幾分滿意自豪:“鄉内雖然疫症肆虐,但有貴人坐陣,加之半數大夫全力以赴,所以大家才不至于驚慌失色,現下仍可安穩度日。”
“——說起來,還真是要好好感謝葉神醫!等疫症消散,我一定親手刻一樽神醫像,燒香祈禱,日日叩拜!”
重蓮見他拜服得五體投地,便有些好奇葉神醫究竟是何方神聖,再怎麼敬佩總不至于到達那個地步。
日日燒香叩拜,倒像拜神拜先祖了。
“…不知可否具體論陳?”
夥計撓撓頭,道:“…這位葉神醫,可是咱們這兒的活菩薩啊!疫症初起可不似現在這般,衆人驚懼,哭天搶地者比比皆是,多虧了葉神醫——”
他正打算将自己所見所聞全部講一遍,怎料忽然來了幾位客人,隻好止于這處:“……總之,幾位公子聽我一言,絕不可這般赤條條出門!”說着,他便從衣間摸出幾塊布帛:“我也沒有多餘的了,幾位公子若不嫌棄便将就片刻,出了門東街口,那裡有鋪子售賣……”
眼見着另外幾人快到跟前,他忙不疊迎上去:“幾位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啊?小店菜肴豐盛,南北菜式皆有涉獵,現下客房也有空餘,二樓雅間寬闊敞亮,右側便是天然溫泉……”
言笑晏晏,熱情又勤快,許多人因他對這家客棧贊不絕口。
他給的是兩塊遮面,雖不透色,質地卻略微堅硬,撫着不似華條細膩的真絲細紗,像由麻紡所織。但畢竟是别人好心所贈,禮輕情意重,故而心中也不在意這一點點瑕疵。
方正的布角兩端各縫了一條帶子,軟繩扭如麻花,便于縛在頭上且不至輕易滑落。
季秋楓分别遞給他們兩個,二人微愣片刻,反應如出一轍。
“…舅舅,那你怎麼辦?”
“師尊你怎麼辦?”
季秋楓冷淡道:“管好你們自己便可,我還能有事不成?”蔥白的指節飛速點一下自己額心,随即轉身出門。
兩人雖然擔心,但季秋楓在他們心裡一直是個強大的存在,無論受了多嚴重的傷,總能以最快的速度恢複如初,更何況,季秋楓不會輕易受傷。
隻得默默擔憂着注視着,而後緊跟上前。
和風麗日,街道兩旁彩旗飄飄,雖不比繁華喧鬧的集市,卻也算不上冷清。鋪子酒肆照常開張,绫羅綢緞、瓜果時蔬、雜玩小件兒應有盡有,叫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有攤售鳥雀的,一排排籠子上方,一隻穿紅戴綠的鹦鹉牙牙學舌:“…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芍藥瓊花大甩賣了,小小十金諸君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主人惬意的靠在一張太師椅上,折扇輕搖,念念有詞:“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了,多買多賺,小本兒生意誠不欺君…”
鹦鹉主人講什麼,它便重複一遍,等到沒話了,便又回到最開頭:“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喊得頗為賣命,仿佛受過訓練。
不知何時,它的主人睡着了,鹦鹉大眼咕噜轉,邊招攬客人邊望着四周來去的行人。
“…舅舅!”嶽離商行在季秋楓左側,方才見了一家奇怪的店鋪,瞥看兩眼便落後兩人一大截,忙跟上前打算問詢。
“…舅舅!”
這次卻不是他的聲音,嶽離商側頭一看,正是那隻精神抖擻的鹦鹉。沒想到被一隻畜生學了舌,他艴然不悅,當即嗤鼻:“…哼!”
鹦鹉學得有模有樣:“…哼!”而且聲音洪亮,幾人都聽到了。
若不是還要趕路,嶽離商當會同它對罵一番,然東街口還未至,嶽離商不予理睬,專心問詢:“舅舅,剛才我看見……”
他本想問,一家店鋪并無匾額銘牌,門隻開半扇,裡頭又黑魆魆一片,仿佛無人,究竟是做什麼的。
卻被一隻學舌鹦鹉打斷了。
“舅舅,剛才我看見……”
嶽離商不說話了,心想:現在我不說話,等過了這裡再問,看你怎麼學!
鹦鹉的目光随着他們移動:“舅舅,剛才我看見……”一遍遍重複不覺無聊,反而越來越有勁。
嶽離商臉色微沉,眼刀飛一般砸過去,對方顯然不俱他,叫得更歡,仿佛它才是季秋楓外甥。
腳步未停,忽的,嶽離商一個不注意撞到了季秋楓身上,當即被斥責:“…你走路不看路麼?”
嶽離商委屈巴巴耷眉垂目:“…分明是那小畜生,舅舅怎麼能怪我……”
走路不看路。
這句同樣被學了去,嶽離商心中更是憤然:嘩衆取寵的傻鳥!臭鳥!
學就算了,還隻學他,連他的每一句話都要學,鬼知道那小畜生哪根筋搭錯了。
方才還惦記着多買幾張遮面的事,忽而被這隻鹦鹉吸引了,季秋楓興緻勃勃:“…過去看看。”
重蓮也不擾他雅興,淡然一笑,露出幾分溫和神色:“…不如師尊與離商師弟在此觀玩,弟子去買遮面吧。”
季秋楓想也不想便拒絕:“…用不了多久,不必。”
他當然不會同意。不說此幻境暗藏危險,分開更易中招,主要是因他不想同嶽離商單獨相處,那樣會讓他十分難受。
若真如此,恐怕三言兩語便會大打出手,畢竟…他現在最真實的想法便是——要麼你死我活,要麼敬而遠之。
你死我活不現實,便隻能期望敬而遠之了。可敬而遠之在此處是做不到的,所有事件皆會圍繞嶽離商展開,隻能等到返回碧海生,到時他能遠便遠。
這是一隻身型矮胖的鹦鹉,頭頂墨色,身披彩霞,赤色大喙彎鈎向下,言話不盡,人一走近便緊張的抓緊橫架。
“…舅舅,舅舅、舅舅、舅舅、舅舅、舅舅…………”
不知是不是因為見到了季秋楓,它格外激動,盡管不曾上竄下跳來表現興高采烈,但從言語中,已經讓人深深的感受到了。
嶽離商:“!!!”
重蓮:“……”
季秋楓:“……”
狂熱如斯,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隻鹦鹉有多喜歡季秋楓,仿佛親見偶像激動得哇哇大叫的粉絲。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掌輕探,鹦鹉當即聳肩阖目,乖巧的縮在季秋楓掌下磨蹭,季秋楓輕撫兩下,像撸貓般揉了揉。
嶽離商不滿之意更甚,待季秋楓一抽回去他便忙不疊伸手,本也不是愛·撫之意,結果——被那赤色大喙狠狠親吻了下。
“啊——!”手指迅速烏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