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酥堂的老闆請他們到隔壁的茶館。
這家茶館在小巷子裡,日常來喝茶的人并不多,給了他們聊天的機會。
茶館的老闆和月酥堂的老爺爺似乎是熟客,不需要打招呼,茶館的服務員便給他們上了一壺鐵觀音。
說起過去的事情,月酥堂的老爺爺歎了口氣。
“我第一次見到顧倩倩的那天,我一直記得是個陰雨天。”
他說着,看向了窗外。
越過那木質窗框,他看着戶外的天空,那逐漸陰沉的天氣,恰如他遇到她的那一天。
“我從父母手裡接手了月酥堂的時候,這家店并不像現在這樣有這麼好的生意,當時我們主打的都是一些廉價的傳統點心,那些點心放在現在,并不受年輕人的歡迎,因此月酥堂的生意一直都是一個問題。”
老爺爺的聲音沙啞着,就像是古老的水車,咿咿呀呀地運轉着,帶着歲月的重量,訴說着過去的事情。
“在那時,我就想着,開始投資其他行業。”
“我将月酥堂交出去抵押出去,并用貸款到了一筆錢,投資了某個建築公司,我認為建築業,是實體行業,實體經濟,如果投資建築業,應該不至于出現泡沫經濟一樣崩壞的情況。”
“隻是沒想到,我第一次投資,就遇到了騙子。”
“我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天,我還沒有吃完飯的時候,警察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我是不是陳勇業的投資人,那個人突然跑路了,卷款跑路,不隻是我,也帶走了其他五個投資人的資金。”
“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我的天都塌了,這每一分錢,都是我父母每天起早貪黑做甜點省下來的,他們好不容易買了一間店鋪,白手起家,沒想到這點家業傳到我手上的時候,直接就被我抵押出去、賠了個精光。”
“那幾天,我搜集了所有和陳勇業有關的資料提供給警方,但是陳勇業一直沒有抓到,我們的錢也遲遲沒有下落。因為沒有錢還貸,催債的人隔三差五地到店裡催款,催不到錢,他們就砸我的家具,一天下來,甜點沒有賣出去多少,還因為這個賠了不少錢。”
“當時我想過很多,幾次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都想過了結自己的性命。”
“某天晚上,我在街上遊蕩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走到了河邊,我在河邊吹了一晚上的風,想了很多,我想起了父母剛開店的時候,是多麼開心的模樣,我想起了他們臨終前,千叮咛萬囑咐要我做好月酥堂,以及,我想起了我的孩子老婆被追債的人賭在家裡不敢出門的樣子……”
“最後,我看着那粼粼水面,甚至,産生了跳下去的沖動。”
老爺爺歎了口氣。
他喝了一口鐵觀音,茶有點苦,但也讓人清醒。
回顧那段過去,是他人生的至暗時刻。
他的聲音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來一樣,帶着明顯的哽咽和沉重。
他的聲音此刻也變得沙啞起來,仿佛被砂紙打磨過一般,粗糙而刺耳。
尤其是在每句話的結尾處,那沙啞的尾音更是像被拖長了一樣,遲遲不肯消散。
這尾音裡,似乎蘊含着無盡的悲傷,就像是被一股濃稠的、化不開的哀愁所籠罩,讓人聽了不禁心生憐憫。
“就在那天晚上,在我正打算跳河的時候,一個小姑娘叫住了我。”
沈聆好奇:“是……顧倩倩?”
“對,就是顧倩倩。”老爺爺點了點頭,“當時,我已經半隻腳懸空在河堤上,突然聽到身後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她跟我說,千萬不要放棄生的希望,生命就隻有一次,任何事情都有轉機,但是人死了,就一點轉機都沒有了。”
“我不認識那個女孩子,我隻是遠遠地,看到她跑到我面前,上氣不接下氣,一張小臉憋得通紅,但是還是在腦袋裡努力想着有什麼能安慰我的話,可是她才多大啊?她的人生閱曆隻有十多歲,她哪能知道人生的風雨有多殘酷?”
“我沒有理會她,我甚至,沒有再聽清楚她說了什麼,隻是看着那張年輕的臉,我想起了我的女兒,我想到了若幹年後,我的女兒或許也會長這麼大,那時候的她,該是什麼模樣?我為什麼不能好好地活到那個時候,看看我的女兒長什麼樣子呢?”
“是啊,想到這裡,我想死的念頭好像就沒有那麼重了,不知道為什麼,伸出去的腳,不知不覺也就收回來了。那個女娃娃,看我不再想跳河,松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笑容,我一直記得,那個笑容呢,就像是三月份田埂裡的……小野花,很可愛,很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