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聆與他對視的那一刻,他微微摘下黑色小圓眼鏡,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眸,那眼眸猶如深不見底的幽潭,甯靜而又神秘,帶着一抹思索與洞察,眉頭微微蹙起,仿佛在思索着沈聆的命運。
他就這樣深深地凝視着沈聆,仿佛要透過她的身體,洞察她無助的靈魂。
“哈哈哈哈,可以說是算命的,但小道的業務也不止于此,占蔔、驅邪都略知一二。”那位道長慢悠悠地說道,“看姑娘你面色蒼白、五官面相中父母宮薄弱,生氣較少,近日家中應該發生了一些變故,怕是與家中長輩有管關,此事非福乃禍,容小道鬥膽問一句,姑娘的雙親是否……”
“死了,前幾天剛死的,車禍,在五十米外、瑞景路的十字路口。”沈聆打斷了道長的話,她的話語中帶着幾分麻木。
道長歎了口氣:“萬物皆有命數,姑娘也不必太過憂心,姑娘雙親逝去,應是姑娘此生父母緣已盡,但小道看姑娘的父母宮仍有一縷生機,怕是消散的緣分仍存一絲,若有來日,說不定能相逢于世間、有一面之緣。”
“或許吧,畢竟我今晚要給我媽媽送飯……可能你說得對,那是最後一面了也說不定。”
沈聆念叨了一句,想起要回家做飯,轉身就要離開。
“姑娘留步!難道姑娘不想算算看今晚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道長賣弄着玄虛,這句話倒是讓沈聆腳步一頓,默不作聲地回頭看向了那位年輕的道長。
他将黑色的圓眼鏡拿下來,看着她的眼神帶着慵懶中透着幾分犀利。
他的這番話,倒是惹起了沈聆的好奇,她一挑眉,斜眼看着:“……哦?那道長倒是說說看,我今晚會發生什麼?”
這位道長上下打量了沈聆一番,最後審視的目光落在了沈聆那雙小鹿般圓圓的眼睛上,壓低了聲音湊近她說道:“小道見姑娘身周莫名黑氣纏繞,此乃陰魂之氣,今晚子時,乃是陰氣最重的時候,姑娘要小心惡鬼纏身、冤魂索命!”
“冤魂?惡鬼?”
“咳咳,不錯,那可是世間厲鬼,專吃人魂魄、收人性命,姑娘怕是已經被惡鬼盯上了,這幾日怕是在劫難逃啊……”道長故弄玄虛地說着,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黃色的符紙,“當然了,若要破解此劫,也不是沒有辦法,隻需要二十元,小道就給姑娘一張符紙,您看,這是我們青城山的護身符,有了這符紙的庇護……”
道長話說到一半,忽然肚子咕噜噜地叫喚了起來,聲音之大,周圍一圈路人都聽見了。
道長與沈聆對視了一眼,兩人的腦袋都空白了幾秒鐘。
反應過來後,道長慌忙按住自己的肚子,眼眸中滿是狼狽:“額,這……”
“看來道長的符,可解生死之禍,卻難填溫飽之饑呀。”沈聆輕笑。
“不、不是的……小道……”看着沈聆的微笑,道長一時間不知道如何狡辯,隻能窘迫地移開視線。
“好了好了,多謝你的提醒,我會小心的……至于二十元的符咒,還是留給道長你自己吧,如果有這個本事的話,變出一些吃得來說不定更靠譜點。”
沈聆擺了擺手,轉身離去。
“诶?!姑娘,你别走呀……不要符咒的話,算一卦也行的……或者,我給你批一批生辰八字……”
在道長還在盡力挽回顧客的時候,沈聆已經走遠了,他看着沈聆的背影,眼見喚不回來,也隻能搖搖頭作罷。
他歎了口氣,喃喃自語:“……禍福無門,唯人自召,生死天定,也是個人的命數。”
道長說着,用手盤了盤饑腸辘辘的肚子。
“隻不過,那姑娘手上戴着的東西,倒是有點意思。”
就在這時,道長眼角餘光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攤位上放着一張紅色的百元鈔票,他一挑眉,看着沈聆背影的眼神變得耐人尋味了起來。
“看來,還是個有善心的姑娘。”
……
且說沈聆回到家之後,按照外婆的交代,清洗了月牙米,并按照媽媽生前喜歡的火候蒸熟了一晚熱騰騰的米飯。
在米飯蒸好的時候,外婆交代沈聆割破手指,将她自己的血加入米飯中,因為陰魂除了在中元節、清明節之外,是沒有辦法直接食用陽人的食物的,需要陰廚用自己的血作為媒介,才能品嘗到食物。
但說是“品嘗食物”,更準确的說,是品嘗食物裡的“氣”,成為陰魂後,這些孤魂野鬼已經沒有了□□,因此無法與陽人一樣食用、消化食物,但他們能食用食物裡的“氣”,一旦被陰魂食用後,食物就會變得味同嚼蠟甚至如同腐敗的食物一樣惡臭難聞,隻能埋到土裡作為最後的處理,這便是陰廚的最後一項工作環節。
在準備好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昨天的三支香已經燒完了,沈聆按照外婆的叮囑,重新在三清前請了三支香。
與喚魂中使用的清香不同,祭魂中的香必須是請示過神明的香,隻有用請過香的清香再一次祭魂,鬼魂才能順利“享用”陰廚祭祀的食物,相當于請示神明後,借助神明的力量,讓鬼魂能夠享受供奉。
陰廚在【請香】的過程中,需要将香橫着拿着,跪在三清像前并低聲許願,希望神祇能夠施舍力量,以香為媒,通靈逝者,這一環節叫【祈神】,随後,需要默念出希望通靈的對象,這叫告神,最後,需要将三支香用黃紙完好地封起來,直到在開始通靈的時候才能使用,這叫借神。
如果請香的過程中,并沒有發生意外——如香折火滅等,那麼就表示三清默許了陰廚這次的獻祭,陰廚方能進行獻祭。
借助神明的力量,讓凡人擁有通靈的能力。
在沈聆的家裡,一直供奉着三清像,在沈聆小的時候,她經常躲在牆後,偷看媽媽跪拜三清請香,當時她并不知道為什麼媽媽總是橫着拿着香,現在想來,當時媽媽應該是向三清【請香】,而且媽媽從來不允許沈聆、沈凝姐妹倆看到這一過程,或許也是對女兒們的一種保護,她并不希望女兒成為和她一樣的陰廚,一輩子背負上随時可能被反噬的風險。
但一切在冥冥之中似乎都早有定數。
從沈聆出生那天開始,她的命格就已經注定了她成為這44任陰廚。
陰廚一職,一直都是刻入她們血脈的職責。
隻能履職,不得翻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