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尹棘已經招惹上他了,在他沒搞清楚,這種感受到底是什麼之前,他是不會放過她的。
章序牽起尹棘的手,想帶她到外邊透透氣,指腹剛觸及她柔軟的手背——“啪”的一聲,尹棘避開,沒讓他碰。
他沒料及,另手持握的煙盒掉落,金屬磕在軟木地闆,沉悶的一聲響。
兩個人都沒去撿。
尹棘臉上已無淚意,眼神沉靜,直視他看。
恍若剛才的事沒發生過。
章序不動聲色,将她表情的細微變化看在眼中,清楚她是在表演,佯裝從容。
尹棘很有做演員的天賦,天生喜歡将别人當成觀察對象,敏感,共情力強,也能很快從情緒抽離,幾秒入戲。
但她忽略一點,仍有稚嫩之處——演技再高的演員,也很難控制真實情緒下的生理體語,譬如現在,她的指尖還在顫。
讓人輕易就看穿她強撐的僞裝。
尹棘溫柔,待人包容,讓他常常忘記,她才二十二歲,剛出社會的年紀,比他小了那麼多歲。
剛跟他時,她還沒畢業,在京舞讀大學。
“同我說說。”章序語氣溫柔,耐心看她,“你跟沈諒發生了什麼?”
尹棘緊緊抿唇,沉默了幾秒。
淚腺又發酸,她咬住雙唇,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截了當問他:“你想分手嗎?”
章序眼神轉寒:“怎麼問這個?”
尹棘慘然一笑,歎了口氣:“想分手的話,可以直接提,沒必要讓蔣冰嫣穿着你的西裝,像八點檔倫理劇的惡毒女配一樣,在我眼前晃,我不是個喜歡糾纏的人,也沒那麼開放,接受不了多人關系。”
“她穿了我的外套?” 章序輕怔,淡聲回答,“我不知道這件事。”
尹棘慘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她沒分寸,還是你沒分寸。”
“我會跟她說清楚。”章序依舊溫文而有涵養,但語氣變沉,“你沒必要這麼計較。”
“章序。”尹棘再次深吸氣。
随即彎身,撿起煙盒,慢慢擡手,遞給他,“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你交往……什麼都不圖的。”
“我隻希望,你能對我真誠些。”
她的語氣溫和,輕淡。
章序蹙起眉,心底卻又湧起那陣密密麻麻的疼,琢磨不清,也擺脫不掉。
話已畢,他擡眼,卻沒同她對視。
尹棘默然轉身,兀自要走,她和他離得很近,僅僅半步之遙,卻跟他沒任何實質接觸,唯一附在他身上的,是她發間幽微的鈴蘭香氣,絲絲縷縷,飄忽難覓,愈發淺,嗅不見。
冗長的走廊盡頭,燈火漸暗。
尹棘漸去的背影寥落,他的眼神,随她身旁越來越重的陰影,變得沉黯。
目光不受控地繼續跟随,她穿白色帆布鞋,落地無聲,布面泛黃,但很潔淨,腳腕的踝骨明顯凸起,又窄又細,易碎而心折。
他隐約記得,她跟他提起過,因練舞時間太長,那雙腳有輕微的畸變,不夠好看,所以從不穿露趾的涼鞋。
她今日穿淡紫色連衣裙,應當是路邊古着店淘來的,她說過,偏愛花紋繁複的舊衣,上面枝枝蔓蔓的花卉他辨不出來,但很适合她。黑發,膚白,素美的一張臉,才能撐起極繁頹豔的衣。
她身上沒任何奢貴之物。
就像她說的,她不圖他任何,跟他相處時,滿心的傾慕,欣賞,羞怯,裝不出來。
她的身影消失無蹤,再望不見。
章序收回視線,眼神空洞,頹唐低頭,看向手中那枚銀制煙盒,在燈下泛着凜寒的光圈,映出他寡淡面容。
真誠二字,仍在心中盤桓。
那枚冰冷的金屬,扣壓着掌心肌膚,突然變得格外重,他自嘲似的諷笑一聲,慢慢攏起手指,将它攥緊,沒松開。
那頭宴飲正酣,又派人來尋。
“序哥,都等着你呢。”
章序面上雲淡風清,紛雜情緒已無蹤迹,旁人看來,他的離席,應當是同舊友通了電話,叙一場舊,談笑風生,閑庭信步。
男人懸起空着的手,挽了下袖,袖扣無意撞在腕表邊緣,随意的擡腕,盡顯世家公子貴氣,淡聲:“這就去。”
他們離開後,走廊變得空蕩。
無人發覺,靠近牆邊的镂空陶器裡,被人放了台針孔攝像機,紅光忽閃,嘶嘶輕響,像蟄伏的毒蛇在吐信。
将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