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诏的目光從來像有兩股力量對抗般,一波從源頭湧現掙紮,一波又從外來壓抑控制。
可那晦澀難懂的眼神中獨獨沒有的——是畏懼。
褚青盞像是此刻才真正看明白了一點他。
将他刻意把字寫得醜陋不堪之時,他就已經預知到了他人會如何嘲諷。
一個真正有實力的人,又如何會畏懼他人的嘲笑呢?
滿堂嘲笑聲還在繼續,孫秋雁在她刻意引導的成果下滿意地開口道:“奉兒的字寫得真是越發好了,那就由你代表聞家子弟給你父親題上一副‘團圓詩’。”
她一開口,堂内便又重新安靜下來。
孫秋雁誇完了自己的兒子,又象征性地誇了聞琴一嘴:“琴兒的簪花小楷也好,女兒家練到這個份上已是大家閨秀風範了,日後夫家必得高看。”
聽了最後一句,聞琴又羞澀又暗喜地将臉埋進王小娘身後。
見該誇的都誇了,孫秋雁目光轉到聞诏身上,臉上的笑容登時就拉了下來。
她這個時候就想起自己“嫡母”這個身份了:“你不是我的親兒子,我本不用說你,可你好歹也是我們聞家的男兒,我不希求你能夠考取功名,給我們家光耀門楣,可這最基本的字也得寫得能看入眼吧,秦元霜好歹也是閨秀出身,她竟是這般教養你的?”
她言辭犀利,話語間皆是不留情面的尖銳刻薄,幾句話間将聞诏和秦小娘挨個罵了個遍。
若不是褚青盞知道她曾說過的那番話,恐怕真要以為這是大娘子在怒其不争庶子的學業了。
聞诏本不必同孫秋雁計較,可她不該罵自己的母親。
他将眸中譏诮的情緒給斂了下去,勾唇開口道:“多謝嫡母教誨,隻是這平日裡我散漫慣了,父親和嫡母也很少管我的功課,所以我認為這聞府有三弟的斐然文采足夠堪當大任,加之小娘身體抱恙,我便再不敢拿這拙劣的玩意到她跟前現眼。”
這話乍聽恭敬有禮,既謝了孫秋雁又誇獎了聞奉,可細細抽檢起來,卻是将自己不學無術的由頭從秦元霜那摘了出來,戴在了聞鴻峥和孫秋雁的頭上。
還大有“你平日裡隻管自己的兒子不管我,到現在才假惺惺地擺起嫡母的架子來教訓我”的諷刺。
孫秋雁自然沒臉繼續擺譜下去,反正她的目的也已經達到,該出的氣方才也都出了,便擺了擺手叫衆人都散了。
聞奉歪着嘴本想過來散散德行,可左擁右抱在懷,方才聞诏也誇了他,他不想毀這個興緻,竟破天荒地沒過來犯賤便走了。
褚青盞本想借他散散火氣,這下那口氣不僅沒散出去,還因為人越來越少那人的存在感越來越強,梗在心中越發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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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靜安院的路隻有一條,褚青盞遠遠地墜在他們後頭。
誰知走着走着,幾人的影子挨得越來越近,褚青盞疑惑地擡起頭,竟見是前面二人直接停步不走了。
其實是聞诏停步,而那江南女子跟着停下罷了。
褚青盞踢着腳下的小石子,不懂他是什麼意思。
聞诏眸色晦暗不明地看她一眼,似乎想對她說些什麼,可他餘光觸碰到了盯着他們的江南女子,便又閉口不言地轉身繼續朝前走了。
褚青盞:“……”
她不明白這人是什麼意思,反正她已經決定再也不理他了,總不能先開口質問,便也沉着臉繼續趕路。
三人的距離隔得不再那般遠,江南女子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她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公子,我叫靈薇,我雖是江南來的,可我卻是個早沒了家的孤兒,以後我可以把靜安院當成自己的家嗎?”
靈薇看着瘦小赢弱,仿佛一陣風便能将她卷走,這一番話說得更顯楚楚可憐,換個聞奉來,估計早“動容”得将人攬入懷中,可聞诏卻像個鐵石心腸的。
他甚至頭都沒側幾分:“靜安院不需要那麼多人,你此番是來照顧清荷的,待她傷好,你便重回大娘子身邊。”
他這拒絕的話太直接明顯,靈薇登時就急了:“公子,您若是将我趕回大娘子身邊,她定會覺得我伺候主子不力,将我發賣趕出的!”
她這一番話,倒像是說出了“真心話”,聞诏終于停步看了她一眼,眸光一如同褚青盞初次見面般的淡漠疏冷,他唇角微勾寬慰道:“大娘子宅心仁厚,她不會的。”
“……”
靈薇見說不動聞诏,便将求助的目光放到褚青盞身上:“輕盞姐姐,你跟着二公子的時間長,你幫我勸說勸說他。”
褚青盞此刻真當是“愛莫能助”,她知道大娘子如此費盡心思地将人塞進來,這個靈薇必不簡單,說不定還會将自己的一舉一動反饋給孫秋雁。
可她先不論方才同聞诏單方面建立的“仇怨”,就憑自己還是聞诏的重點懷疑對象,便不能在這個關鍵節點替靈薇說話。
褚青盞隻得穩住她情緒地寬慰道:“隻要你照顧好了清荷,公子自然能看到你的能力。”
她這句話其實有兩重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