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條驟然從手心滑落,讓褚青盞眸中的震驚有了因由,她低頭拾起墨條,并趁着這個間隙在桌底平複自己的驚駭——
那宣紙中鋪陳着的哪是曾經那如蜈蚣亂爬般的醜陋字體,倘若不是她親眼所見,她豈能相信如今這筆走龍蛇、行雲流水般的字體是同一人所作。
父皇自己就是個“書法迷”,因此尤其注重皇子公主們的書法功課,從小到大不知給他們看過多少書法大家的真迹。
這審美高了,自己的狗爪字體自然看不過眼,字自然能越練越好。
褚青盞于“書法鑒賞”這一行同她父皇一樣都是個行家,所以在當初看到聞诏刻意寫出的蜈蚣字體時,才會覺得那字醜得會傷了自己的眼睛。
隻是當初有多嫌棄,如今就有多麼驚駭——
他果真在藏拙。
同時心中的那個疑惑在此刻越來越濃烈——
他是全都知道了?還是依然隻是猜測地試探?
褚青盞深吸一口氣,唯一确定的是——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他都太過大膽。
竹林在夜間沙響一片,自墨條掉落的大動靜後,黑夜的風聲仿佛被渲染得更加滂湃。
褚青盞從地上拾起墨條站起,短短一瞬間,她的心念如風聲洶湧,最後全被她壓于一線暫時歸為平靜。
昏黃的燭光照不亮身側之人的神情,如隐入黑暗般。
聞诏将筆置于書案,他不再側身看身旁之人如何反應,而是浮皮潦草般看了眼褚青盞手中的墨條,聲音裡辨不出情緒:“既然墨條裂了,今夜便到此吧。”
褚青盞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被洶湧的風聲給阻了回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漸漸走遠,最後偏頭看了看書案。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張寫滿字迹的紙被毛筆壓在原地,并未被他收走。
風兒一吹,紙張仿佛就會被吹走般。
褚青盞猶豫再三,終是拿起了那張有可能暴露聞诏藏拙的宣紙。
褚青盞離開碧亭後,一個修長的身影從竹林後出現,俨然是未真正的離開的聞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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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心事重重的夜晚過去後,第二日,在大娘子孫秋雁的召集下,除了不管後宅事的老爺聞鴻峥和因病魔纏身閑少出門的秦小娘秦元霜,聞府衆人齊聚德甯堂,連所有的丫鬟仆從也都候于門外聽大娘子召喚。
褚青盞因是公子的貼身丫鬟,便可以進入堂内站于聞诏一側。
上次因着聞奉的破事她隻是粗略一掃,這會兒好不容易又有了個機會,褚青盞終于可以仔細地看看另外兩位聞府中人。
坐于孫秋雁下位右側的婦人就是王小娘王蓮,王蓮看上去比孫秋雁和秦元霜都要大,或許是歲月染上的風霜使美人蒙塵,若不是身着翠玉,此刻竟與門外等待聽喚的老婦别無二緻。
坐在王蓮身旁一側的年輕女子應該就是聞诏和聞奉的大姐聞琴,她同她母親的樣貌有七八分相似,因着身形窈窕,臉蛋柔嫩,也算得是位美人小姐。
褚青盞剛從她二人間收回目光,孫秋雁便出聲道:“今日叫你們衆人前來,是因着兩件事。”
“這第一件事,我此次遊玩江南瞧見那邊的女子個個都溫婉細心、周到體貼,因此在當地買了許多年輕丫鬟進來。”
桃柳拍了拍手掌,一群已換上聞府丫鬟服飾的女子齊齊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她們個個都長得瘦弱高挑、柔美婉約,齊齊站立一排,竟讓人眼花缭亂得無從選擇起來。
孫秋雁對底下的聞奉道:“奉兒,你剛失了個貼身丫鬟,這群女子中,若有你看得上眼的,盡可先挑兩個用着。”
聞奉的眼睛早已看直,若不是衆目睽睽,他的手恐怕早就上人腰上貼着了。
他嗦了口氣,對孫秋雁道謝道:“多謝母親,我就知道母親有什麼好的,都先緊着兒子。”他嘴角斜勾,話音一轉:“這群美人哪個不比清荷那個賤婢好,夫子有句話教得真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如今我這可謂是失之賤人,收之美人哈哈哈哈——”
美人二字剛落,他就攬着兩個女子腰給拉了過來,那兩個女子皆被他這粗魯的行為給吓得不清。
所幸孫秋雁還在上頭看着,她警告般清咳兩聲,聞奉再色膽包天也得在他母親的眼神下收斂幾分。
接下來便是王蓮和聞琴各自從中挑了一個,褚青盞見孫秋雁的眼神壓根沒往聞诏身上放,而聞诏也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樣,便以為這場熱鬧沒他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