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房内部比想象中的還要清寒簡陋,一張黑漆古樸的木桌和一副用竹木雕刻的簡易棋盤便是這兒的全部裝置。
除此之外隻有數不盡泛黃發卷的書籍,甚至桌上連一盞油燈都沒,隻有一根用得快觸底成灰的蠟燭。
褚青盞想到自己和那些皇兄們布置得金碧熒煌、香霧缭繞的尚書房,頓時覺得這樣的書房跟直接在大街上擺桌學習有何區别?
如若放在她某些不學無術的皇兄身上,想必就又有借口罷學偷閑了。
褚青盞好奇地東張西望完,最後才将目光放到二公子身上,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這位即将有可能有幸成為她人生中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的“主子”正眉目不善地盯着她呢。
方才隔遠了隻是驚鴻一瞥,現在離得近了才發現此人的好看淩厲周正得不帶一絲妖邪之氣。
那雙眼眼皮淺薄,眼型淩厲周正,尾端如劍削的月牙般淩寒斜上,淺色的眼瞳一如其人般仿佛凝了點似有若無的霜寒冷傲,可這一點傲氣又很快被時刻凝神的克制審慎沖淡下去。
聞诏在他們還未曾走近前,便同樣從微風拂起的簾角縫隙瞧見了這東張西望的小丫鬟。
當時的第一念頭是——哪裡來的小丫頭,好沒規矩。
不過再一眼瞧見,便是被這丫頭驚豔了好些許,雖然她隻着了一身幾經縫補的粗麻布衣,連發髻也是再簡單不過的樣式。
可那張臉卻嫩白出奇,玉雪可愛,如一朵開得粉紅俏麗的出水芙蓉。
繞他是一個對美醜界限不那麼分明的人,也知道,這姑娘擁有此等美貌,絕非隻會成為一個丫鬟這麼簡單。
葛管家瞧見聞诏的目光,以為是在責怪褚青盞東張西望,便幫着解釋幾句:“丫頭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難免新奇了些。”
褚青盞:“……”
聞诏目光從褚青盞身上移開,淡笑道:“無礙,隻是怕沖撞了姨娘,日後費心多調教一二便可。”
褚青盞:“……”
葛管家走後,書房内就隻剩下新晉“主仆”二人。
碧亭裡并不十分安靜,風聲不止,竹浪不歇,除此之外,還有幾道綿延不絕的夏蟬鳴叫,因着聲量小,竟也不覺聒噪,反倒覺出幾分靜谧來。
新晉“小丫鬟”正滿頭愁雲不知從何做起,所幸這主子是個眼裡有活的。
聞诏擡頭瞥了她一眼,打破這份寂靜:“研墨會麼?”
頭上的愁雲一掃而空,褚青盞眼前一亮,研墨?這可太會了,以前在禦書房的時候她沒少給父皇獻殷勤。
她屁颠屁颠地上前,竟一時忘記了自己的“出身”,等到一盤濃稠鮮亮的漆磨行雲流水地出爐時,褚青盞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鄉下來的小丫頭應當是不會磨墨的。
至少,動作間不應當此等娴熟才是……
褚青盞一側目,果見聞诏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磨墨的動作。
她眼角一跳,正猶豫着要不要編個謊言什麼的解釋一下,便見聞诏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仿佛剛才那一眼隻是她的錯覺。
主仆二人一個略有心虛地繼續研磨,一個不言不語地專習書法,天色便在兩廂沉默中漸漸向昏沉偏移。
無聊間,褚青盞曾幾度好奇瞥向聞诏寫滿墨迹的宣紙,隻是最終都以古怪面色收回。
無他,隻因那形似蜈蚣亂爬的詭異字體實在有傷她品閱多少書法大家養出的高挑審美。
這樣幾經來回,待褚青盞急需觀賞些美麗事物來洗洗眼時,她左顧右盼地尋找片刻後,才驚訝發覺此間唯一一處驚豔不俗的竟是身旁之人的臉蛋。
褚青盞頗有些“恬不知恥”地想着:他的字傷了本公主的眼,本公主不治他的大罪,用他的臉來洗洗眼也是應該的。
褚青盞不用一時片刻便說服了自己,很快借着研磨的姿勢旁若無人心安理得地欣賞起聞诏的側顔來。
隻是她不知這個動作在旁人眼中更是一種鬼鬼祟祟的“借機觀察”。
不知是不是暑氣引起的心思浮躁,這聞府二公子不僅字寫得春蚓秋蛇,耐心更是碗底大小,統共一宣紙不到的字便罷筆不練了。
聞诏猝不及防地偏過頭來,褚青盞正專心緻志地數人睫毛呢,因視角問題還有半面數不着,她正抓心撓肝地想着如何趁他不注意,把剩下半面也數完,就見那半面睫毛便“羊入虎口”地自己轉了過來。
褚青盞在“放棄”和“繼續”之間隻猶豫了兩秒便堅定地選擇了後者。
堂堂靈昌公主冰雪聰慧,寵愛萬千,卻有個鮮有人知的小毛病——那便是心中有某個行動的想法時,必須要把其做完,否則便會百抓撓心,渾身不安。
褚青盞為了數得更快更清楚,兩隻不安分的“手爪子”扒住了聞诏的雙肩,加上她墊腳的前移,兩人間的距離在不知不覺間已近至咫尺——